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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o;还有吗?&rdo;龙勇扯起嗓子,毫无惧色地喊。
接下来又有两个胆大的,想试试龙勇的胆,结果,都把自己试在了车里。人们这才怕了,心想姓龙的就是姓龙的,当年不好惹,现在更不好惹。
这一夜玉音没睡在自家,事情闹罢后,她跟着拾糙住进了瞎仙家。两个打小一起玩大的好伴儿,一直喧到了天亮。玉音这才知道,爹真的是贼,公安没冤他。
拾糙说,沙湾村的偷,缘于赌,这赌,又缘于麻五子。要不是麻五子跟了葛美人,要不是麻五子跟葛美人在镇子上开了赌场,沙湾村,不该这样的。&ldo;千刀万剐的,一个老鼠害了一锅汤。&rdo;拾糙骂。麻五子跟玉虎是在内蒙落网的,拾糙说,公安抓他们的时候,两个人还在赌桌上,眼看要把窑客子们的钱诈光了,幸亏去了公安。玉音这才知道,麻五子跟玉虎所以掉转头去内蒙,是瞅上了那儿的窑客子。内蒙煤窑多,跑去挖煤的沙乡人也多。&ldo;抓了活该,枪毙了才好哩。&rdo;拾糙愤愤道,骂完,又怕玉音多心,忙说:&ldo;只是苦了你哥,他啥人不会跟,偏要跟麻五子。&rdo;
玉音心里,比夜还黑了,黑得看不见一丝光亮。爹爹牛根实头一遭做贼,竟是为了哥哥玉虎。玉虎输了钱,垂头丧气的,饭也不吃,门也不进,在沙漠里转悠。牛根实问明情况,叹了一声,道:&ldo;娃,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哪儿跌倒,哪儿爬。走,跟爹走,爹帮你想办法。&rdo;于是,两个人摸着黑,来到新井乡新打的一眼机井上。爹爹牛根实以前当支书时,带人打过井,井里的事,在行。玉虎在井沿上望风,牛根实下了井,约摸一顿饭的工夫,上来了,冲儿子说:&ldo;拉绳!&rdo;牛玉虎就用力儿往上拉绳子。这一拉,就拉出沙乡人一年的收入。
可惜的是,钱紧跟着又让玉虎赌掉了,一半输给了麻五子,一半,输给了黑狗他们。
黑狗是沙鼻梁村的,也是个二杆子货,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家,好吃懒做,又背着一身坏名声,谁跟?拾糙说起黑狗,骂的比麻五子还响。挨千刀的,啥事儿也敢做,做贼挖窟窿,吃喝嫖女人,没他不做的。拾糙沉默了片刻,终于道:&ldo;上回,上回脱你裤子的,就他。&rdo;
夜一下稠浓起来,稠得人喘不过气。玉音似乎已把那事儿忘了,拾糙这一提,又给记了起来。真是没想到,沙乡这些年,竟变成了这样!玉音的记忆里,沙乡是个多么温馨的港湾啊,那浓浓的沙枣花香,裹着稠稠的记忆,始终弥漫在她的心上。想不到,随着沙枣花香的渐渐飘逝,逝去的,还有那甜甜的乡情,纯真的乡味……
拾糙接着说,牛根实这次偷骆驼,完全是逼的。一则,玉虎欠的赌债太多,天天有上门讨债的人,一群羊都让人赶跑了,还是没还清,只能想别的法子。另则,沙湾村的骆驼就是新井乡那边的贼偷的,这事王四毛能作证。但新井那边的派出所不管,沙湾这边的派出所又管不了,几个人一合计,偷!他们能偷我们凭啥不能?!于是就偷,没想这一偷,就把老底儿都偷了出来。
&ldo;唉,你爹好赖还偷过几回,红枣儿男人,这可是头一遭呀,天地良心,抓他,真是亏了。&rdo;拾糙叹息道。
黑夜终于让她们喧亮了,沙乡露出第一道白时,玉音嚷着要走,早饭也不吃。她心里急姑姑,又怕天一亮,母亲苏娇娇会撵过来。这回,她对母亲和父亲,真是有了另种看法。他们惹的破事,就让他们自个儿处理去吧,她是横竖不管了,也管不了。
拾糙拦挡不住,箱子里翻腾半天,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ldo;这你拿着,我屋里的情景你也知道,没多的,这是卖猪剩下的,五百,甭嫌少,治病帮不上,就给你姑姑买几口好吃的吧。&rdo;说完,她自个儿眼里,先浸了泪。
玉音哪敢要,立刻推挡起来,拾糙生气了:&ldo;嫌我穷是不,你咋就这么不懂人心哩。这是给你姑的,不是给你的。&rdo;
玉音还是不要,嗓子里话噎着,吐不出来,眼里,早已是一片湿热。
&ldo;你姑姑,是个好人呀,当年若不是她,我爹,我爹怕早就没命了……&rdo;拾糙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捂住鼻子,生怕当着玉音的面,哭出声儿。
另间屋里,瞎仙的咳嗽声响起来,每年一打秋,瞎仙的咳嗽就猛起来,贤孝也唱不成了,只能窝家里。
&ldo;拿着呀,难道让我求你么?&rdo;拾糙的脸色已是很阴愁了,仿佛,那如烟的往事,猛就把她裹住了。
……拾糙说得没错,当年若不是枣花,瞎仙怕是真就没命了。
瞎仙原本不瞎,亮堂得很,不但眼亮堂,心更亮堂。年轻的时候,瞎仙在胡杨中学当老师,书教得好,字更是写得好。要说怪就怪那一手好字。那时候流行写大红标语,提几桶子红窖泥水,拿一把大排笔,一天往黑写。革命形势紧呀,写着批着,都有人破坏革命,要是不写,还了得。瞎仙原本也是很革命的,公社让他做啥,他都积极地做,从来不耽搁。写到后来,瞎仙就有些厌烦了,说厌烦也许不妥,干革命是不能厌烦的,这一点瞎仙很清楚。大约是在八月,沙窝铺那边的大会战如火如荼,热闹得很,公社马上要搞评比,各大队都恨不得一夜间就把沙漠给平了。那天瞎仙心里有事,急事,好事,日急慌忙写完,就往沙鼻梁村跑。沙鼻梁村有个姑娘等他,瞎仙正跟姑娘那个哩。
姑娘也是铁姑娘,为跟瞎仙见一面,冒着胆子装病,请了半天假偷着回来,天黑前还得赶到沙窝铺。两个人正在屋里羞羞答答喧着,手还没摸哩,院门砰一声就给撞开了。公社革委会的杨红旗带着几个人,不容分说就将瞎仙捆走了,径直就给送到了沙窝铺。批判会紧跟着召开,人们这才知道,瞎仙犯错了,大错,要命的错。他把一个字丢了,&ldo;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rdo;的&ldo;不&rdo;字没写上,这还了得。当场,瞎仙就被定为现行反革命,他的老师被撤了,脖子里挂上跟郑达远们一样的纸牌牌。批判会后,瞎仙被押到郑达远们这一组,接受劳动改造。
沙窝铺接受改造的一共有两组,一组是老右郑达远他们,一组是地富分子。两组的待遇是一样的,唯一的差别,就是地富这一组,偶尔有家人偷偷摸摸帮个忙,老右们却全得靠自己。瞎仙本来是能分在地富这一组的,杨红旗说他有文化,弄不好会把地富们教坏,就让他到了老右这一组。
看押他们的民兵中有个叫杨偏毛的,是个提不起来的货,偏是跟杨红旗一个杨家,就成了人上人。杨偏毛跟瞎仙本来就有深仇大恨,关键是瞎仙太有文化,识得那么多字,还会唱那么好听的歌,周遭几个村的姑娘都把目光盯在了他身上,害得杨偏毛几次相亲都没相成。这下好,杨偏毛终于有机会收拾瞎仙了。甭看瞎仙有文化,一到了革命的大舞台,他就战战兢兢啥能耐也没了,只能乖乖儿忍受杨偏毛的欺负。大约一个月后,或是更晚一点,是个晚上,天刮着黄风,郑达远们正趴在地窝子里写认识,杨偏毛进来了,拿着一个字,问瞎仙:&ldo;这是个啥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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