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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第1页）

四

少陵云：&ldo;多师是我师。&rdo;非止可师之人而师之也。村童、牧竖，一言一笑，皆吾之师，善取之皆成佳句。随园担粪者，十月中，在梅树下喜报云；&ldo;有一身花矣！&rdo;余因有句云：&ldo;月映竹成千&lso;个&rso;字，霜高梅孕一身花。&rdo;余二月出门，有野僧送行，曰：&ldo;可惜园中梅花盛开，公带不去广余因有句云：&ldo;只怜香雪梅干树，不得随身带上船。&rdo;

五

凡古人已亡之作，后人补之，卒不能佳，由无性情故也。束皙补《由庚》，元次山补《咸英》、《九渊》，皮日休补《九夏》，裴光庭补《新宫》、《茅鸱》，其词虽在，后人读之者寡矣。

六

唐人咏《柳》云：&ldo;长条乱拂春波动，不许佳人照影看。&rdo;宋人咏《柳》云：&ldo;爱把长条恼公子，惹他头上海棠花。&rdo;

七

张燕公称阎朝隐诗，炫装倩服，不免为风雅罪人。王荆公因之作《字说》云：&ldo;诗者，寺言也。寺为九卿所居，非礼法之言不入，故曰&lso;思无邪&rso;。&rdo;近有某太史恪守其说，动云&ldo;诗可以观人品&rdo;。余戏诵一联云：&ldo;&lso;哀筝两行雁，约指一勾银。&rso;当是何人之作？&rdo;太史意薄之曰：&ldo;不过冬郎、温、李耳！&rdo;余笑曰：&ldo;此宋四朝元老文潞公诗也。&rdo;太史大骇。余再诵李文正公防《赠妓》诗曰：&ldo;便牵魂梦从今日，再睹婵娟是几时？&rdo;一往情深，言由衷发，而文正公为开国名臣。夫亦何伤于人品乎？《孝经&iddot;含神雾》云：&ldo;诗者，持也。持其性情，使不暴去也。&rdo;其立意比荆公差胜。

八

刘昭禹曰：&ldo;五律一首，如四十贤人，其中着一屠沽儿不得。&rdo;余教少年学诗者，当从五律入手：上可以攀古风，下可以接七律。

九

孔子与子夏论诗曰：&ldo;窥其门，未入其室，安见其奥藏之所在乎？前高岸，后深谷，泠泠然不见其里，所谓深微者也。&rdo;此数言，即是严沧浪&ldo;羚羊挂角&rdo;、&ldo;香象渡河&rdo;之先声。

一o

卢雅雨《塞外接家书》云：&ldo;料来狼狈原应尔，便说平安那当真。&rdo;何南园《都中寄家书》云：&ldo;每因疾病愁家远，强说平安下笔难。&rdo;

一一

《宋稗类抄》第一卷《遭际类》云：&ldo;陈了翁之父尚书，与潘良贵义荣之父交好。潘一日谓陈曰：&lso;吾二人官职、年齿，种种相似，恨有一事不如公。&rso;陈问之。潘曰：&lso;公有三子，我乃无之。&rso;陈曰：&lso;吾有妾，已生子矣，可以奉借。他日生子，当即见还。&rso;既而遣至，即了翁之母也。未几，生良贵。后其母遂往来两家。一母生二名儒，前所未有。&rdo;此事太通脱，今人所断不为，而宋之贤者为之，且传为佳话。高南阜太守题诗曰：&ldo;赠妾生儿古人有，儿生还妾古人无。宋贤豁达竟如此，寄语人间小丈夫！&rdo;杭州冯山公先生，以春秋卢蒲瞥为齐之忠臣，云：&ldo;替庄公报仇，要灭崔氏，非庆封不可；欲输心庆封，非易内不可。五伦中，君、父最大，夫、妻为小。卢顾大伦，故不顾小伦也。&rdo;其言甚创，人多怪之。余按东汉《独行传》：犍为任永避王莽之乱，伪病青盲，妻淫于前，佯为不见。似山公之言，未尝无证。

一二

唐翰林学士最荣，入值，许借飞龙厩马。白香山《赠钱翰林》诗曰：&ldo;分班皆命妇，对苑即储皇。&rdo;盖最亲宫禁也。是以韦绶，学士也，而覆以蜀撷之袍；韩渥，学士也，而暗藏金莲之烛。《十国春秋》载：&ldo;后蜀王建待翰林过优，人尤之。建曰：&lso;我昔值禁军，见唐天子待翰林之厚，虽朋友不如也。我不过万分之一耳。&rdo;&rso;

一三

古称状元，不必殿试第一名。唐郑谷登第后，《宿平康里》诗曰：&ldo;好是五更残酒醒，耳边闻唤状元声。&rdo;按谷登赵昌翰榜，名次第八，非第一也。周必大有《回姚状元颖启》、《回第二人叶状元适启》。当时新进士，皆得称状元。惟南汉状元不可作。《十国春秋》载：&ldo;刘龚定例，作状元者，必先受宫刑。&rdo;罗履先《南汉宫词》云：&ldo;莫怪宫人夸对食，尚衣多半状元郎。&rdo;古称探花，不必第三名。《天中记》&ldo;唐进士杏园初会，使少俊二人探花游园，若他人先折名花，则二人被罚&rdo;。《蔡宽夫诗话》云：&ldo;故事：进士朝集，择年少者为探花使。&rdo;是探花者，年少进士之职，非必第三名也。进士帽上多插花。太宗曰：&ldo;寇准少年，正插花饮酒时。&rdo;温公性严重，不肯插花。或曰：&ldo;君恩也。&rdo;乃插一枝。大概以年少者为贵。某《及第》诗曰：&ldo;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杖人多笑，十里珠帘半下钩。&rdo;或又曰：&ldo;平康过尽无人间，留得宫花醒后看。&rdo;皆伤老之词。熙宁间，余中请禁探花，以为伤风化，遂停此例。后中以赃败，人咸鄙之。王弁洲曰：&ldo;禁探花之说，譬如新妇入门，不许妆饰，便教绩麻、造饭。理非不是也，而事太早矣。&rdo;余按李焘《长编》载：&ldo;陈若拙中进士第三名，以貌陋，人称瞎榜。&rdo;盖宋以第三名为榜眼，亦探花不必第三名之证。

一四

商宝意有甥吴鉴南潢，为诗人尊莱之子，亦能诗。严海珊赠云：&ldo;何无忌酷似其舅，严挺之乃有此儿。&rdo;真巧对也。鉴南以主事从温将军征金川，大军溃于木果，中炮坠溪死。未死时，知不免，写诗两册，以一册付其妻叔周某逃归，以一册自置怀中。今秋帆先生所刻者，周带回之一册也。与程鱼门交好。程诵其《陶然亭》云：&ldo;偶着芒鞋策策行，到来心迹喜双清。短芦一片低如屋，空翠千层远入城。野旷每留残照久，地高先觉早凉生。老僧解得登临意，劝听残蝉曳树声。&rdo;《赠人》云：&ldo;波虽无恨终归&iddot;海，人到忘情却省才。&rdo;与乃舅宝意&ldo;人因福薄才生慧，天与才多恰费心&rdo;之句相似。

一五

近今风气，有不可解者：士人略知写字，便究心于《说文》、《凡将》，而束欧、褚、钟、王于高阁；略知作文，便致力于康成、颖达，而不识欧、苏、韩、柳为何人。间有习字作诗者，诗必读苏，字必学米，侈然自足，而不知考究诗与字之源流。皆因郑、马之学多糟粕、省费精神，苏、米之笔多放纵、可免拘束故也。

一六、

改诗难于作诗，何也？作诗，兴会所至，容易成篇；改诗，则兴会已过，大局已定，有一二字于心不安，千力万气，求易不得，竟有隔一两月，于无意中得之者。刘彦和所谓&ldo;富于万篇，窘于一字&rdo;，真甘苦之言。荀子曰：&ldo;人有失针者，寻之不得，忽而得之；非目加明也，眸而得之也。&rdo;所谓&ldo;眸&rdo;者，偶睨及之也。唐人句云：&ldo;尽日觅不得，有时还自来。&rdo;即&ldo;眸而得之&rdo;之谓也。

一七

香亭弟出守广东，余赋诗送行云：&ldo;君恩深处忘途远，家运隆时惜我衰。&rdo;一时和者甚多。惟押&ldo;衰&rdo;字颇难。胡书巢妹夫和云：&ldo;江南政绩新遗爱，海外文章旧起衰。&rdo;余作书深美之。胡答书云：&ldo;为押&lso;衰&rso;字颇费心，今果见许，足征兄之能知此中甘苦也。&rdo;书巢尤长五古，《途中望二华》云：&ldo;连山如洪涛，一泻不得住。散作平冈低，万壑此争赴。奔腾势未已，倔强有余怒。数里渐逶迤，坡陀相错互。草木何繁滋，容畜钦美度。落日下翠微，苍苍群峰暮。白云幻奇形，屡顾有时误。&rdo;《大散关》云：&ldo;蜀门自此通，谷口望若合。日月互蔽亏，阴阳隐开阖。微径临深溪，马蹄畏虚踏。泉流乱石中，砰訇肆击磕。时节已初春，气候如残腊。黄叶间青条，风吹鸣飒飒。时见采樵人，行歌互相答。&rdo;《朝天峡》云：&ldo;旬月去云栈，登顿劳下上。舆中困掀簸，厌闻马蹄响。今晨改水涉，失喜听双桨。羌舟小如叶，羌水平如掌。健疑青鹘飞，疾类枋榆抢。滩转峡角来，双峙袤千丈。石裂怒欲落，畏压不敢仰。洞阴中惨栗，白日迷惝恍。其深蟠蛟龙，其毒聚蛇蟒。侧目望天关，阁道更渺茫。行人偶失足，一坠讵可想！&rdo;《寄香亭》云：&ldo;携手天水桥，送我北新关。君归我夜泊，咫尺不能攀。何况万余里，远隔千重山。子来既无期，我行犹未还。至今梦寐中，桥下闻潺潺。流水无已时，思君如连环。森森九种竹，灿灿十样笺。六六双鲤鳞，泠泠三峡泉。险易虽有殊，穷达何与焉？自惜结隆爱，金石贯贞坚。与子同一心，岂与时俗迁！寓书奈不达，在远情空延。子即能我谅，我衷胡由宣？相思如萱草，忧忿何时捐？&rdo;书巢受业于嘉禾布衣张庚，而诗之超拔，青出于蓝。因书巢全集未梓，为代存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