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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2章（第1页）

臣窃见轮船经过长江，每遇沙诸回互，或趋避不及，时有胶浅之虞。盖江路狭窄，非若大海之得以施展如意。譬犹健儿持长矛于短巷之中，左右前后，必多窒碍，其势之使然也，平时一线直行，犹且如此，临阵之际，何能盘旋往复，尽其所长？是大江之用轮船，非特势力少逊，究亦有术穷之时。

今会其入江，实有不借彼战攻之力，若顿诸海口，则又安闲无所事事。

看到这里，亦可以掩卷了。购造大轮船，非是为了剿匪，当曾国荃上此奏折时，金陵将次台围，苏州亦正由李鸿章猛攻之中，大功之成，已有把握，曾国荃自然不想有人来分他的功。而况他所作的譬喻，如&ldo;健儿持长矛于短巷之中，左右前后，必多窒碍&rdo;，衡诸海轮行江的实况亦甚贴切。朝廷正以李泰国狡诈，难以与谋，得此一奏，当然会毅然决然地打消此议。

&ldo;然而，今昔异势，&rdo;左宗棠说：&ldo;福建沿海，非兵轮不足固疆圉、御外敌。雪岩，你以为如何？&rdo;

&ldo;是！大人见得远。&rdo;胡雪岩答说，&ldo;督抚担当方面军务，如今内乱将平，外患不可不防。倘或外人由闽浙海面进犯，守土之责，全在大人。如果不作远图，虽不至于闹出叶大人在广东的那种笑话来，可也伤了大人的英名。&rdo;

所谓&ldo;叶大人&rdo;是指&ldo;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rdo;，客死在印度的两广总督叶名琛。拿他作比，稍觉不伦，但就事论事，却是前车可鉴。左宗棠很起劲地说：&ldo;你说得一点不错！益见得我责无旁贷，雪岩，我决计要办船厂。&rdo;

&ldo;只要经费有着，当然应该办。&rdo;

&ldo;经费不必愁。当初购船，是由各海关分摊，如今当然仍照旧章，不过，闽浙两海关，格外要出力。&rdo;

&ldo;那是一定的。不过……&rdo;胡雪岩沉吟着不再说下去了。

左宗棠知道，遇到这种情形，便是胡雪岩深感为难，不便明说的表示，可是他也知道，到头来，难题在胡雪岩也一定会解消。最要紧的是，让他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因此，他出以闲豫的神态，&ldo;不必急，我们慢慢谈。事情是势在必行，时间却不可限。&rdo;他神秘地一笑，&ldo;等我这趟出兵以后，局面就完全掌握在我手里了，要紧要慢，收发由心。&rdo;

这最后两句话，颇为费解，就连胡雪岩这样机警的人，也不能不观色察言，细细去咀嚼其中的意味。

看到左宗棠那种成竹在胸，而又诡谲莫测的神态，胡雪岩陡然会意，所谓&ldo;要紧要慢，收发由心&rdo;，是指入闽作战的军务而言。换句话说，太平军余部，他不但自信，必可肃清，并且肃清的日子，是远是近，亦有充分的把握，要远就远，要近就近。

这远近之间，完全要看他是怎么样一个打算？勤劳王事，急于立功，自是穷追猛打，克日可以肃清，倘或太平军余部有可以利用之处，譬如借口匪势猖獗，要饷要兵，那就必然&ldo;养寇自重&rdo;了。

想到这里，就得先了解左宗棠的打算：&ldo;大人，&rdo;他问，&ldo;预备在福建做几年？&rdo;

&ldo;问得好！&rdo;左宗棠有莫逆于心之乐，然后反问一句：&ldo;你看我应该在福建做几年？&rdo;

&ldo;如果大人决心办船厂，当然要多做几年。&rdo;

&ldo;我也是这么想。&rdo;

&ldo;做法呢？&rdo;胡雪岩问，&ldo;总不能一直打长毛吧？&rdo;

&ldo;当然，当然！釜底游魂，不堪一击，迁延日久，损我的威名。不过，也不必马到成功。&rdo;说到这里，左宗棠拈髭沉思，脸上的笑容尽敛，好久才点点头说：&ldo;你知道的，广东这个地盘非拿过来不可，兵事久暂，只看我那位亲家是不是见机？他肯急流勇退，我乐得早日克敌致果，不然就得多费些饷了。你懂我的意思吗？&rdo;

&ldo;懂！&rdo;胡雪岩说，&ldo;我就是要明白了大人的意思，才可以为大人打算。&rdo;

&ldo;那么，如今你是明白了？&rdo;

这是提醒胡雪岩该作打算了。他精神抖擞地答说：&ldo;只要广东能听大人的话，事情就好办了。我在想，将来大人出奏，请办船厂，象这样的大事，朝廷一定寄谕沿海各省督抚，各抒所见。福建、浙江不用说，如果广东奏复，力赞其成。大人的声势就可观了。&rdo;

&ldo;正是！我必得拿广东拉到手，就是这个道理。南洋沿海有三省站在我这面，两江何敢跟我为难。&rdo;

&ldo;两江亦不敢公升为难，必是在分摊经费上头做文章。说到办船厂的经费，由海关洋税项下抽拨，是天经地义的事。北洋的律海关，暂且不提，南洋的海关，包括广东在内，一共五大关：上海的江海关、广州的粤海关、福建的闽海关跟厦门关、我们浙江的宁波关。将来分摊经费，闽、厦两关以外，粤海关肯支持，就是五关占其三，浙江归大人管辖，马中丞亦不能不买这个

面子。这一来，两江方面莫非好说江海关一毛不拔？&ldo;

&ldo;对了！你的打算合情合理，其间举足重轻的关键，就在广乐。雪岩，我想这样，你把我这个抄本带回去，参照当年购船成例，好好斟酌，写个详细节略来，至于什么时候出奏，要等时机。照我想，总要广东有了着落，才能出奏。&rdo;

&ldo;是的。我也是这么想。&rdo;胡雪岩说，&ldo;好在时间从容得很，一方面我先跟德克碑他们商量，一方面大致算一算经费的来源。至于筹备这件大事，先要用些款子，归我想办法来垫。&rdo;

&ldo;好极！就这么办。不过，雪岩，江海关是精华所在，总不能让李少荃一直把持在那里！你好好想个法子，多挖他一点出来！&rdo;

&ldo;法子有。不过，&rdo;胡雪岩摇摇头，&ldo;最好不用那个法子！&rdo;

&ldo;为什么？&rdo;

&ldo;用那个法子要挨骂。&rdo;

&ldo;这你先不必管。请说，是何法子？&rdo;

&ldo;可以跟洋人借债。&rdo;胡雪岩说，&ldo;借债要担保。江海关如说目前无款可拨，那么总有可拨的时候。我们就指着江海关某年某年收入的多少成数，作为还洋债的款，这就是担保。不过，天朝大国。向洋人借债，一定有人不以为然。那批都老爷群起而攻，可是件吃不消的事。&rdo;

这番话说得左宗棠发愣，接着站起身来踱了好一会方步，最后拿起已交在胡雪岩手里的&ldo;抄本&rdo;，翻到一页，指着说道：&ldo;你看看这一段！&rdo;

指的是恭亲王所上奏折中的一段，据李泰国向恭王面称：&ldo;中国如欲用银，伊能代向外国商人借银一千万两，分年带利归还。&rdo;可是恭王又下结论：&ldo;其请借银一千万两之说，中国亦断无此办法。&rdo;

&ldo;大人请看，&rdo;胡雪岩指着那句话说：&ldo;朝中决不准借洋债。&rdo;

&ldo;彼一时也，此一时也！&rdo;说到这里，左宗棠突然将话锋扯了开去，&ldo;雪岩，你要记住一件事，办大事最要紧的是拿主意！主意一拿定，要说出个道理来并不难，拿恭工的这个奏折来说，当时因为中国买船，而事事要听洋人的主张，朝中颇有人不以为然，恭王已有打退堂鼓的意思，所以才说中国断无借洋债的办法。倘或当时军务并无把握，非借重洋人的坚甲利炮不可，那时就另有一套话说了，第一，洋人愿意借债给中国，是仰慕天朝，自愿助顺，第二，洋人放债不怕放倒，正表示信赖中国，一定可以肃清洪杨，光复东南财赋之区，将来有力量还债。你想想，那是多好听的话，朝廷岂有不欣然许诺之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