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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1页）

事实上，在中国古代文艺作品中，那些心中想着女人，能在女人面前充分展示男性的性特征和性魅力的人；那些有性欲，有性感，有性能力和性技巧的人；那些精于女色手段、房中技巧、性爱艺术的人，不是败类便是匪类，不是jian人便是小人，不是讼棍便是恶棍，不是文痞便是地痞，比如张文远、西门庆、裴如海之流。西门庆之流是流氓恶棍，这没有问题。西门庆之流死有余辜，也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为什么偏是西门庆这样死有余辜的流氓恶棍，才具有性魅力而让女人拱动春心，才具有性能力而让女人大得快感呢？

这无疑牵涉到中国文化对性、爱情、婚姻、家庭等一系列问题的看法，只能在以后慢慢细说。要说的只是，把性作为一种&ldo;专利&rdo;让给坏蛋孬种、流氓恶棍，其实不是一种好事。对于那些坏家伙来说，实在让他们&ldo;太占便宜&rdo;；对于好汉们而言，又未免&ldo;得不偿失&rdo;。因为依照辩证法，矛盾对立的双方，都只有当对方存在时，自身才存在。世界上如果没有了女人，也就没有男人了。所以，心中没有男人的女人不是好女人，心中没有女人的男人也不是好男人。好汉们为了当英雄，结果却丢掉了（或部分地丢掉了）男人的身份，是划得来呢，还是划不来呢？甚至连带中国的女人，也只好自认倒霉，死了那份爱慕英雄之心。因为中国的英雄都不爱或不能去爱女人。中国的女人既然无英雄可爱，那么没奈何，便只好去爱&ldo;病人&rdo;、&ldo;蠢人&rdo;或所谓&ldo;老实人&rdo;，比如呆头呆脑的董永、傻里傻气的许仙和多愁多病的张生，‐‐如果她们不想委身于西门庆之流的话。

这可真是悲莫大焉！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男人之（三）无骨的忠臣孝子

除了李逵一类的江湖好汉几乎无一例外地嫉色如仇或嫉性如仇外，忠臣孝子一类的&ldo;正派人物&rdo;，也差不多一样地&ldo;不好色&rdo;或&ldo;无性欲&rdo;，甚至&ldo;无爱情&rdo;。比如诸葛亮就没有什么爱情故事，关羽、张飞也没有，甚至连潇洒英俊的赵云也没有。赵云和周瑜一样，都是少年英俊将军。但赵云既然是真英雄，身边就不能有一个小乔。结果周瑜短命，赵云善终。至于刘备，虽然讨好几回老婆，但那是为了&ldo;汉祚延绵&rdo;，是&ldo;政治任务&rdo;，何况刘备本人也并不把老婆当回事，还说过&ldo;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rdo;之类的混帐话，所以仍然可以算作是英雄。

这类&ldo;忠臣孝子&rdo;或&ldo;乱世英雄&rdo;，便是本书要说的第三类男人。他们当中相当多一部分，无妨称之为&ldo;无骨的男人&rdo;。

如果说第一类形象在舞台上多半是&ldo;奶油小生&rdo;，第二类形象在舞台上多半是&ldo;花脸净角&rdo;，那么，这第三类形象在舞台上便多半是&ldo;须生老生&rdo;。这类人脸不白，皮不嫩，说话没有奶味，有的声如宏钟，底气颇足，有的还会弄几下枪棒，比如刘备就曾在战场上和关羽、张飞一起战过吕布，宋江也在孔太公庄上教过徒弟，照理说应该像个男人。更重要的是，他们从事的，也都是&ldo;男人的事业&rdo;：或者出将入相、安邦治国；或者为官为宦，立政安民；或者日耕夜读，修身齐家；或者驰骋天下，逐鹿中原。即便玩弄权术，觊觎国宝者，要干的，也是男斧们的勾当。

说起来，这一类男性形象，原本应该是颇有&ldo;希望&rdo;，可以&ldo;看好&rdo;的。因为他们既不像&ldo;小白脸&rdo;们那样地无用，又不至于像&ldo;黑旋风&rdo;们那样地无情，照理说应该成为&ldo;英雄气&rdo;不短，&ldo;儿女情&rdo;也颇长的理想人物。然而遗憾的很，这类人物的麻烦更大。因为他们大多和第二类人物一样，相当&ldo;无性化&rdo;，而且有不少人又和第一类人物一样，相当的&ldo;女性化&rdo;。不同之处仅在于第一类男人的女性化，是彻里彻外的，从外貌、言行，到性格、心理，都相当的女性化；这一类男人，则只是内心世界女性化，不认真分析，还看不出来。

这类人物女性化的证据之一，便是他们大多&ldo;好哭&rdo;。

在这方面，刘备算是最典型的一个。他文韬不如孔明，武艺不如关张，唯一的本事就是会哭。&ldo;潸然泪下&rdo;、&ldo;涕泪横流&rdo;是他的拿手好戏；&ldo;放声大哭&rdo;、&ldo;泣不成声&rdo;是他的惯用伎俩。他借了东吴的荆州不还，鲁肃一来讨，他就哭，哭得鲁肃心里酸酸的，再也开不得口。这虽然是诸葛亮的&ldo;阴谋诡计&rdo;，但此计能够奏效，也是看准了两点：一是刘备会哭，二是鲁肃怕哭。一个有女人本事，一个是妇人心肠，都够女人气的。

历史上会哭的男人，当然决不止于刘备一个。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忠臣孝子，都会哭，而且都必须会哭。他们写给皇帝的奏折、表章中，常有&ldo;临表涕泣&rdo;或&ldo;感恩涕零&rdo;之类的话，而在朝堂之上当众哭将出来的事，也不少见。这些人，在自己家里，或自己的衙门、营帐里，也许十分威严，相当地男性化，但一到皇上面前，便立马变成了女人。尤其是，如果受到了皇上的嘉奖或恩典，更是非哭不可，否则便是jian臣。

事实上，这些人往往从小就被施以哭的教育，并被告知：哭，乃是一种非常正当的手段。

司马光的《家范》中就有这样的话：&ldo;父母有过，谏而不逼，&rdo;&ldo;三谏而不听则告泣而随之。&rdo;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父母有了过失，或者作出了错误的决定，就要劝谏。劝一遍不听，劝第二遍；还不听，就劝第三回。连劝三遍都不听，怎么办呢？那就哭！这岂不是公开教唆以哭为手段么？

所以，中国的忠臣孝子或正人君子，几乎没有不会哭、不爱哭的。因为非哭不足以证明其忠，非哭不忠心证明其正。尤其是当父亲过世，皇上驾崩之时，不但要哭，而且要哭得昏天黑地，爬不起来，叫做&ldo;苫次昏迷&rdo;。结果，慢慢地，哭，就成了他们一种习惯性的行为。

与之相对应，一部中国文学史，差不多就是一部&ldo;痛哭流涕史&rdo;。从&ldo;长太息以掩涕兮&rdo;始，到前不久还风靡一时的台湾言情小说。眼泪都是其中常见之物。什么&ldo;泪眼问花花不语&rdo;啦，什么&ldo;泪珠不用罗巾挹&rdo;啦，什么&ldo;遗民泪尽胡尘里&rdo;啦，什么&ldo;初闻涕泪满衣裳&rdo;啦，不一而足。痛哭流涕者，有女人也不乏男人。最有豪气的说法，也不过只是&ldo;丈夫不作儿女别，临歧涕泪沾衣巾&rdo;。直到建国以后，由于高扬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才总算不大哭了。但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某邻国，其电影中的民众，仍热泪盈眶当作家常便饭。

当然，我们并不一般地反对哭，也并不认为一个男人就哭不得。但毕竟，&ldo;男儿有泪不轻弹&rdo;。一个男人，如果动不动就&ldo;泪流满面&rdo;、&ldo;泣不成声&rdo;，便不免有些女人气了。

这类人物女性化的证据之二，便是他们大多&ldo;善跪&rdo;。和&ldo;哭功&rdo;一样，&ldo;跪功&rdo;也是这类人物的基本功，从小就训练惯了的。不但见了父母、长官、皇帝要下跪，便是见了朋友、敌人，甚至俘虏，有时也下跪。宋江就曾多次跪拜自己的俘虏，从清风由跪拜秦明始，到后来活捉了高太尉，都一律是&ldo;扑翻身子，纳头便拜&rdo;。但秦明、呼延灼、关胜等人，&ldo;本是大罡星之数，自然凑合&rdo;。宋江的跪拜，只显得&ldo;义气深重&rdo;，大家没有话说。但一百零八人聚齐以后，宋江抓住了官军将领，也如法炮制，就说不过去。因此梁山好汉，也有私下里杀俘的事。可见到后来，好汉们也觉得宋江动不动就&ldo;躬身下拜&rdo;，未免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