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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第1页）

国主轻轻拂去琴盒上的飞尘，如痴如醉，如熏如梦，柔情地呢喃：&ldo;娥皇，今日是你的忌辰正日，朕未按俗常的做法为你办法会，那是因为朕不想借别人之力来表达朕对你的思念之情。朕对你的想念化作了朕笔尖一点一滴的墨迹，化为了对你一颦一笑的向往，对你一言一语的留恋。你可感到了朕对你的不舍了吗？你还埋怨朕吗？&rdo;

画像上的女子巧笑嫣然、优雅端庄，而这样的笑言却是凝固了的，仿佛随着永久的时日永远地尘封了下去。

国主取出香奁中的蓝露眉黛，在琴盒的背面上刻下了相思之意，&ldo;侁自肩如削，难胜的数缕绦。天香留凤尾，馀暖在檀槽。&rdo;

写罢，他一掷眉黛，只觉得诸事烦扰，冲外面唤道：&ldo;酒！酒！给朕送酒来！&rdo;

瑶光殿除了洒扫的寥寥几个宫人、守卫外，再无其它人等，一时半刻并未有人上前，国主失了耐性，声音加大了几分：&ldo;来人呐！都聋了吗？！酒！朕要喝酒！&rdo;

遥遥垂立在瑶光殿外的姚海听得呼唤，忙小碎步进去，犹疑说道：&ldo;酒喝了可是伤身，官家的龙体刚刚才好了一点……&rdo;

&ldo;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给朕取酒来！&rdo;

姚公公也不敢怠慢，忙命人取了美酒呈给国主，国主径自取过托盘上的酒壶，仰头咕噜灌了一大口，就大步走出了殿门，姚公公看得惊心动魄，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小心翼翼地紧跟而上，生怕国主有个什么闪失。

国主一手执壶喝酒，一边往外走，不知不觉竟走了好远，远远地离开了连绵宫殿，来到了宫城的城墙边，索性登上了高峻的城楼，爬上了高高的屋檐，他凌风而立，衣袂飘飘，更兼醉意熏熏，步态趔趄，似乎随时都要随风倾倒。

姚公公一行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声唤道：&ldo;官家！去不得呀！危险呀！&rdo;

国主置若罔闻，爬上城楼屋檐的最高处，任风如鼓点一般将他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

姚公公也跟着爬了上去，只可惜他体态笨拙，爬了好几次都没有爬上去，急得对身边的几个守卫喝道：&ldo;还愣着干嘛！还不快上去将国主接下来！&rdo;

守卫们忙得手忙脚乱，纷纷爬了上去，国主回过身，用手指着他们命道：&ldo;你们若是敢上来，明天你们的项上人头就会挂在这城楼之上！&rdo;

众护卫不敢上前，众宫人内侍更是着急，眼巴巴地瞅着国主，生怕有个万一，还是姚公公最为老练，喝斥着众人，&ldo;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到城楼下备下锦被！再去禀报国后娘娘，要是国主今夜从这里摔了下去，你们都别想活了！&rdo;

众人回过了神，忙不迭地去准备了，姚公公双手放在胸前祈福，一叠声地叹道：&ldo;菩萨娘娘，你可要保住国主，这么高，千万不能让他有差池呀！&rdo;

国主浑不知底下的人为他忧心如焚，兀自张开双臂，任大风翻起他的衣袍，仰望星空中那一轮并不明朗的弦月，大笑着吟诵道：&ldo;层城无复见娇姿，佳节缠哀不自持。空有当年旧烟月，芙蓉城上哭蛾眉……&rdo;

他念着念着，突然声音越来越低沉悲切，城楼底下那些宫女纵然听不懂诗的含义，也觉得国主的吟诵悲哀之至，众人均是心有戚戚、静默无声。

国主仰头对着冷冷月色，又酣畅淋漓地饮了一大口酒，可是已不知何时潸然落泪。

姚公公遥遥望着国主忧戚的模样，也不由得心酸，眼角儿也落了老泪，喟叹道：&ldo;国主啊国主！您多愁善感，用情至深，是词帝，是情帝，可却不是个让老奴省心的好皇帝，老奴真希望您没有那么多的感伤，真希望您能快乐一些。&rdo;

他以袖袍拭了拭泪花，忽然听得身后的叮铃环佩之声，他心中一松，以为是国后娘娘得知消息赶了过来，转身迎上前去，&ldo;国后娘娘您……&rdo;却突然感觉不对劲，抬了头才看清是黄保仪，带了微微地诧异之色，&ldo;主子您……&rdo;

&ldo;本主是来劝说国主的，你们都下去吧！&rdo;

&ldo;可是……&rdo;姚公公终究放心不下。

黄保仪清冷的面色中略有不快，&ldo;难道公公以为本主没那个本事么？&rdo;

姚公公有些惶恐，微微低了头，&ldo;老奴不敢……只是国主今晚的举动着实令人诧异，城楼的屋檐上又很危险，娘娘要小心些……&rdo;他话未说完，黄保仪早已爬上了屋脊，姚公公望着脊角长吁了一口气，但愿，今夜再也没有波折，他轻轻一抬手，众宫人、侍卫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黄保仪安静地坐在国主的身侧，如夜莲，如幽兰，自在绽放，无声无息，她取出一片树叶，放在唇角边轻轻吹奏，树叶发出的声音夹杂着自然清新之气，却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在寂静沉沉的暮色中，在连绵无际的巍峨宫殿中传得很远很远。

一曲罢了，余音袅袅，国主神色痴痴，低落问道：&ldo;你吹奏的是《相思》？&rdo;

黄保仪徐徐道：&ldo;&lso;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rso;王维的这一首《相思》流传最广，也最深入人心。在嫔妾看来，他的情是最深沉、最专注的，仿佛是沉寂的深潭，看似表面上没有一丝涟漪波纹，其实已经暗涌浮动。&rdo;

&ldo;摩诘居士也堪称至情至义的人，一生挚爱结发之妻。自他爱妻与世界长辞之后，他潜心于终南辋川之中，居常蔬食，终生未娶。朕实在是羡慕，也很惭愧，朕做不到对娥皇死相随，也做不到生不负。有时候，朕也想撇下一切不管，只愿隐于山野，结庐溪畔，独坐幽篁中，看云光山翠，看倦鸟飞还，这样，朕就自由了，朕就不会有负娥皇的情义了……&rdo;

黄保仪柔情地注目着他忧伤的脸，在心爱男人面前，她撤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面纱。

似乎是女儿天生的柔情将今夜的她装扮得格外迷人，她用绢子拭去国主脸上的泪痕，柔声说道：&ldo;可是官家挑着举国的重担。官家不能撂担子，也撂不得担子。如今正逢乱世，百姓渴望安宁，更渴望仁厚的官家坐镇江山，官家处庙堂之高，是为了他们守住家园。

可是处在了高处，身为了国君，就会遵从三宫六院的仪制，就会有国后与国主相匹配，有无数的嫔妃宫娥来衬托国主的君子龙仪。官家做不了独善其身，生命中也不可能只有昭惠后一个女子。

这是天命使然，是无法回避的事，嫔妾听闻昭惠后是通情达理、典雅智慧的女子，她的在天之灵会理解官家的无可奈何，会知道官家纵然有国后娘娘、有嫔妃上千，而真正能落在官家心底深处的人，却永远都只有她一人。&rdo;

黄保仪的轻柔话语如深山瀑布的水岚，润物无声地浸润着国主的心，国主心中的痛方才有些减缓，转头问道：&ldo;论仪制，你也是朕的嫔妾，难道你就不介意在朕的心中始终给娥皇留了一个位置？&rdo;

黄保仪取下了国主手中的酒壶，&ldo;嫔妾知道，官家心中的这个位置是不会被人挤走的，既然知道它挤不走，为何还要介意呢？更何况，嫔妾读官家的诗词，常为官家与昭惠后的真挚之情所动容落泪，心知官家与昭惠后的这份情缘是几世修来的旷古之恋，嫔妾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去介意。&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