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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顺喜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问道:&ldo;走了?去哪里了?&rdo;
张文秀从屋里冲出来,对着楼下的王顺喜哭着说:&ldo;爹……爹去……了。&rdo;
王顺喜心中一沉,扔下毛巾,就往二楼跑,刚跑几步,脚下绊了一下,摔了一跤。他顾不得疼痛,爬起来,继续向上跑,口里喊着:&ldo;爹──爹──&rdo;
第六章 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绝大多数恶人,寿命都不长,根本原因在于,但凡是恶人,既有恶人要收他,也有善人要杀他。他的仇家太多,能够保住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也有个别恶人长命百岁,实在是因为这类恶人行事极其谨慎,自我保护工作做得好。马震天基本也属于这样的人,他从来都不会轻易相信别人。
王家算是洪江的世家,望族,王子祥又是长门长孙。王子祥本人有三兄弟,其父有两兄弟,不论更远的,单是这些人,在洪江就已经是大族。王子祥这一辈,仍然活在世上的,有五个人。其子侄辈,有几十个,孙辈更是有几百个。
王子祥去世的消息,由王顺喜派人报丧给三个哥哥,又分别向族中各家报丧,一时间,族中妇女,灵前哭丧的,便有上百人之多。王顺喜的窨子屋虽大,也容不下这么多人,许多妇女,只能披麻戴孝,跪在外面。
偏偏天公不作美,午时三刻,下起了瓢泼大雨。洪江的排水系统设计虽好,但也经不起如此长时间的大雨,跪在王家门外的妇人们不仅全身淋得透湿,而且几乎全都是跪在了水里。这场雨,后来被洪江人传得神乎其神,说王子祥活成了精,临死还不忘警示家人,要多行善少作孽。可惜的是,王家子孙,没有人能窥破此中玄机。
在此期间,有几件大事,必须介绍。
第一件大事,王顺清是朝廷命官,按照规定,应该丁忧。丁,据说是遭逢、遇到的意思,忧,自然就是指长辈之丧。自汉代开始,便有了丁忧制度,后来历代,沿袭此制。丁忧制度非常严格,从得知丧事的那天起,二十七个月内,均为官员的丁忧期,即守制三年。丁忧期间,守制官员必须着孝服,吃住睡均在父母坟前,不喝酒,不洗澡,不剃头,不更衣,停止一切娱乐活动。
丁忧制度,文武官员,处置方法不同。文官丁忧时间,从得知丧讯的那一日开始计算。其职位指定一人代理,皇上降旨后正式离任,真到丁忧期满,向朝廷复职。武官则是给假一百天,原职不解除,丁忧期间的相关职事,由人代理。
王顺清是武官,按照这种规定,自从得知父亲去世的那一刻起,他便进入丁忧期,也就是居丧假期,汛把总署的相关工作,全部交给杨兴荣。
此事急坏了古立德。古立德正和乌孙贾商议,开展一次大规模剿匪行动,王顺清作为七品汛把总,自然应该由他来任前线总指挥。可王顺清这一丁忧,若是再要他履行职务,那叫&ldo;夺情&rdo;。夺情的权力在皇上手里,别说一个县官,就算是再高级别的官员,也无权做这件事。
这件事,后来也被人们传得神乎其神。洪江人说,王子祥早已变成了天上的星宿,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他早已经算准,王顺清若是亲自指挥这次剿匪,整个王家,将会因此遭遇大祸。在实在无力阻止的情况下,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使得三子处于丁忧之中,因而逃过一劫。
事实上,王子祥确实在前几天和三子王顺清谈过一次话,其中心意思,是要儿子辞官。儿子说:&ldo;这个官,不能辞。&rdo;王子祥问:&ldo;为什么不能辞?&rdo;
王顺清便和父亲讲道理。他很清楚,父亲之所以要他辞官,是因为担心。担心什么,父子俩心知肚明,所以,他没有说。问题的根本在于,他现在还在台上,别人若是要查他,一方面,要看点同朝为官的面子,二来,他能在同一个地方当这么长时间的官,没点背景,肯定是不行的。他可以动用自己的靠山,做一些相应的事情。第三,他手中还有权力,别人查他,他既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信息,也可以反制他人。一旦失去了官职,他就是平民一个,只能任人宰割,他却无能为力。
王子祥说:&ldo;那你就申请调离。&rdo;
王顺清说:&ldo;那也不行。&rdo;
王子祥问:&ldo;为什么又不行?&rdo;
王顺清说:&ldo;爹,你一生没有当过官,哪里知道这当官的门道?当官的人,没有人不是势利眼。你在台上,他们把你当爹供着,一旦你离开,人走茶就凉。哪怕你到了别处做官,也是一样。何况,你去别地为官,信息不灵,若是有人在背后搞你,你很难知道。&rdo;
王子祥最后说:&ldo;你说的这些,确实有你的道理,但我说的,也有我的道理。总而言之,你这个官,不能再当了,至于怎么善后,你自己想清楚。&rdo;
王顺清也想善后。这个问题,以前没有想过,现在想,似乎为时已晚,身陷其中,难以自拔了。
没料到,父亲给他来了这一手。当时,他还没意识到,父亲这样做,其实是既想救他,又想救四子王顺喜,更是想救整个王氏一族。
第二件大事,自然是古立德剿匪的事。这件事,和王子祥的丧事,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古立德这次剿匪的目标,是野狼帮。野狼谷的主要区域在洞口县,古立德要剿匪,必须另外两个县配合。所以,他不得不去找乌孙贾。乌孙贾满口答应,由他来协调另外两个县。同时又强调,另外两个县只是配合,主要是以黔阳县民团为主。
既然为主,就一定要选好一个主帅,这个人,自然是王顺清最适合。王顺清这个人,虽然贪财好色,带兵打仗,却不含糊,是最好的主帅人选。一切准备就绪,单等约定时日一到,立即开仗时,意外出现了。王子祥之死,令古立德措手不及。
既然王顺清不能担任主帅,目前代理王顺清职务的杨光荣,又似乎不足以担任主帅之职。古立德不得不临阵换将,指定民团总指挥官叶世延担任主帅。
古立德将这一安排告诉王顺清时,王顺清显得有些疑虑,却又什么话都没说。
王顺清有疑虑是显然的。叶世延这个人,王顺清虽然不十分熟悉,毕竟还是了解。他只不过是黔阳县的一名武师,在黔阳县城开了一间武馆,以授徒为业。叶世延堪称当地一代名师,门人弟子,遍布宝庆地区乃至长沙。但一代名师,是否就能领兵打仗?难说。而黔阳的民团,由几个部分组成,比如洪江汛的五十多名汛兵,黔阳洪江两个巡检司的二十几人,显然都不会听命于叶世延。就算民团,洪江民团和黔阳民团,从未协同训练,由叶世延这样一个民间人士指挥,本身就是一大问题。
王顺清没有提出这一点,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同样是一个根本性问题:三县会剿,协同是大事,宝庆府是否派人负责协同?
古立德摇头表示没有。王顺清明白了,乌孙贾绝对不希望古立德立下这个大功,相反,他希望古立德失败。这话,王顺清自然不会说。
第三件大事,当然是王子祥的葬礼。毕竟是洪江的尊长辈,洪江组成了一个以余兴龙为首的庞大的治丧委员会,委员会下面,设立了几个临时工作机构。一个机构负责唱七天大戏。其时,恰好长沙有一个戏班子在洪江,王家便请了这个戏班子,又请了宝庆的一个戏班子,两个戏班子在洪江连轴唱大戏,一连唱了七天。另一个机构负责做法事,他们分别请来嵩云寺的僧人以及水佛洞的女尼,还请了一些道士,开了两个场。还有一个机构,负责选墓地。其他还有几个机构,诸如负责后勤保障之类。
第四件大事,与余兴龙有关。余兴龙和王子祥,年龄只相差几岁,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正因为这一缘故,余兴龙出任了王子祥治丧委员会的会长。当然,这只是一个名义职务,大概由于自己也到了年龄,自知不久于世,不想太过动情,或者避免见景生忧的缘故,余兴龙只是在第二天,去了一次王子祥的灵前。
站在王子祥的灵前,余兴龙好一阵沉默,直到临走时,才说了一句话:&ldo;老弟啊,你这是何苦?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儿孙自有儿孙福啊。&rdo;
正是余兴龙的这句话,后世有了很多版本的解读。
余兴龙说这句话的时候,余海风就在他的身边,一直扶着他。余海风坚持认为,王子祥之死,背后一定有很多内幕,而这些内幕,只有一个人看清了,这个人就是爷爷余兴龙。
王子祥下葬那天,持续了几天的雨,突然就大了起来,甚至比王子祥去世那天的雨还大。天幕之上,全都是黑云,一阵又一阵的闪电,似乎要将黑色的天毯给撕开,一声又一声的炸雷,炸得人心惊肉跳。
因为选定了时辰,王家不好不出殡。而出殡的队伍,有几里路长,最前面抬棺的,已经接近嵩云山,后面的,还没有出洪江城。事前准备的所有纸人纸马,全部被雨湿透,参加出殡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满身雨满身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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