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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他回过头去，对天杨微微一笑。他知道，此时此刻，又有两三个无聊的家伙要交换兴奋的眼神了。

他们总说，陈大夫只会对护士长一个人笑。

那是因为护士长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聪明十倍。

&ldo;25床人呢?&rdo;他合上手里的文件夹，冷冷地问。

&ldo;出院了。&rdo;薛大夫回答他，&ldo;家里钱都用完了，说是不治了。唉，那孩子的情况原本是最有希望的，可是现在‐‐不出三个月，十有八九，会死于颅内出血。&rdo;薛大夫的神情恻然。

&ldo;知道了。&rdo;他回答。

&ldo;25床就这么出院了，30床也说家里不想再负担，不治了，7床那个还差几天过生日的孩子也死了，还有19床越来越糟糕，今天起程到北京去看专家……&rdo;言语间，薛大夫像是又要叹气。

&ldo;所以今天的查房正好结束得早一点。也不是坏事。&rdo;他简短地打断薛大夫，&ldo;你别忘了，十点半，叶主任要咱们俩去医学院那边，给一个患者会诊。&rdo;

&ldo;什么情况?&rdo;

&ldo;有人觉得是ds，有人觉得不是。&rdo;他皱皱眉头，&ldo;你没看资料?&rdo;

&ldo;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rdo;薛大夫轻松地笑着，&ldo;对了，去医学院那边的话，正好是学院路那一带‐‐顺便去那个咖啡馆，偷偷看一眼那个要和你相亲的女人嘛。其实我妈也觉得，那种唱夜总会出身的女人介绍给你实在不靠谱，可是她的亲戚跟我妈是朋友，我妈不想驳人家的面子，只好出头牵这个线。听说那是个大美女，看看也是好的……其实，是我想看看。&rdo;

他没有兴趣继续这个话题，薛大夫其实正是那种他无法信任的人‐‐他们生来轻松愉快。于是他说：&ldo;叶主任应该来了，我有事去找他。&rdo;

&ldo;你跟叶主任说想重作检查的时候委婉一点啊，千万别惹毛他‐‐&rdo;薛大夫看着他的背影追加了一句，但他使用的语气，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对他有恩的老院长死于去年秋天。告别式的时候，他一边深深地鞠躬，一边无意识地瞟了一眼会场边上成堆的花篮。那里面有一束花是他送的，他真感激天杨在最后一刻提醒他还没有买花。仪式结束的时候，他没有像周围的人群那样，迫不及待地退场。天杨在那种轻微的喧嚣中走到他身边，微笑道：&ldo;我选的百合，还不错吧?&rdo;

&ldo;哦，原来那种花就是百合。&rdo;他恍然大悟。

&ldo;你搬完家了?&rdo;她问他。

&ldo;嗯，很快，我除了那些书，本来也没多少东西。&rdo;他看上去若无其事，&ldo;这种情况下搬家没必要诏告天下吧?难不成，还要请你们都来替我&lso;温锅&rso;?&rdo;

&ldo;有什么不可以，单身派对嘛，庆祝你重获自由。&rdo;天杨轻轻地笑，&ldo;喂，我代表整个……青少年血液病研究中心的全体成员问你一个问题行么?&rdo;

他也笑：&ldo;问我今年论文获全国奖，有什么感想?&rdo;

&ldo;问你……真的不是因为有了别的女人?&rdo;她的笑容在酝酿坏主意的情况下，都是真实可信的。

&ldo;不是。&rdo;他回答，&ldo;我们俩不是一种人，就这么简单。&rdo;

&ldo;诶，孟大夫，你好。&rdo;天杨跟一个擦肩而过的，也穿了深色西装的男人打招呼，随即向他转过脸，&ldo;你知道他吧?孟森严，去年刚刚调来龙城的，在肝移植中心。&rdo;

&ldo;当然知道。&rdo;他嘲讽地笑笑，&ldo;谁没听过他的大名呢?原本在一家全国都数得着的医院，因为一个女人把前程都毁了，我们这里的肝移植中心像什么话，根本就是个草台班子。&rdo;

&ldo;陈大夫，&rdo;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ldo;我以为你从来不关心八卦。&rdo;

&ldo;那么感情用事的人，不适合当医生。&rdo;他下了结论。

&ldo;你也不适合当医生，&rdo;天杨回敬他，&ldo;你根本没有爱心。&rdo;

&ldo;爱心是你们护士的事情。&rdo;他一边跟她开玩笑，心里却有点隐隐的不安，他察觉到，刚刚他说那句&ldo;那么感情用事的人&rdo;，言语间暴露无遗的轻蔑或许刺伤了她。他们所有人都对几年前天杨惊天动地的壮举记忆犹新。应该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大家在办公室拿着她的喜帖讨论每个人周末该包多少红包的时候，她脸色平静地走进来，对他们说：&ldo;你们，都不用来了。那个婚我不结了，对不起大家。&rdo;

其实她没有任何对不起大家的地方，&ldo;大家&rdo;都该感谢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令&ldo;大家&rdo;有了难以厌倦的话题。她在众人的流言蜚语里进进出出，那种不肯解释的平静差一点就犯了众怒。男人最该学会的事是准确，女人最该拥有的品质是勇敢‐‐这是他一直以来都相信的事情。

某个深夜，他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她独自坐在走廊上，她垂着头，似乎是在用力地看自己穿着洁白的护士鞋的双脚，然后她在灯光里抬起头，眼睛不知道注视着哪里，她在哭。眼泪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她脸庞上汹涌，她略微转头的时候，它们就在空气中抻长了自己，跌下来。她宁静地随它们去，即使是看到了他已经冲着她走过来，她的手也不肯去擦拭它们，只在她身体旁边，轻轻地保持着握拳的状态。

&ldo;陈大夫，&rdo;她知道他不知该怎么开口，于是她先说话了，嗓子微微有点颤抖，像是眼泪纷纷地滴落在了她的声音里面，&ldo;你刚刚让我去给2床输的血小板，已经输了。&rdo;

&ldo;你做事一向都很稳当。&rdo;他说。

她看着他笑笑，眼泪又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撕扯着跌下来，她用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抹了一把。

&ldo;是因为刚才下班的时候，苏副主任跟你发脾气?&rdo;他当然知道她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他自顾自地说下去，&ldo;不要理他，完全是他没有道理。&rdo;

&ldo;也不是的。&rdo;她擦干了泪，清亮地看着他，&ldo;因为病人太多，他一时记混了。我跟他说，17床那个孩子有血友病，不能做骨穿。我不应该当着那么多人说这个，让他下不来台了，他觉得一个护士居然当众跟他顶‐‐其实我是害怕，那孩子是薛大夫的病人，可是薛大夫和叶主任今天开会去了，我怕剩下的人不过脑子，只是听了他的话，就去把骨穿做了，会出大事的。&rdo;

&ldo;苏副主任本来就是个滥竽充数的白痴，他在医院里的前程也到头了，根本不用在意他。&rdo;他停顿了一下，突然非常用力地说，&ldo;不是你的错，你明白吗?不是你的错。&rdo;

她显然明白了。她心领神会地看他一眼，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ldo;陈大夫，你说，17床那个孩子怎么会那么倒霉呢，又有血友病，又得了骨髓瘤。我以前一直以为，一个人不会同时摊上两件这么坏的事。&rdo;

&ldo;他的血液太坏了。&rdo;他苦笑。

&ldo;看着这个孩子，我就问我自己，会不会太不知足?&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