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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他们都以为那孩子熬不过新年，没想到，岂止是熬过了新年，还熬到了春节，安然度过了初一，并且躲过了十五。他记得，大年三十晚上，他在办公室里换上白大褂，把扣子一直扣到领口。值班护士惊诧地走进来：&ldo;陈大夫你怎么来了?&rdo;他不苟言笑地说：&ldo;被春晚逼得，宁愿来上班。&rdo;那女孩笑得花枝乱颤，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总说&ldo;陈大夫那个人其实很幽默&rdo;‐‐他只是说实话而已。

那孩子的病床离窗子很近。他走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微笑，那孩子也没有。孩子的小脸仰着，盯着病房里面的电视屏幕，窗外焰火升起来了。&ldo;陈医生叔叔。&rdo;孩子平时就是这样称呼他，字字清晰，丝毫不觉得五个字麻烦跟冗长。他问：&ldo;电视好看吗?&rdo;孩子惨白的小脸陷在枕头的雪地里，分外用力地摇晃两下。

&ldo;我也觉得没什么好看。&rdo;他回答。孩子平淡地笑笑‐‐身患绝症的孩子到底不同些，当成年人恰好和他们观点一致时，他们不像普通孩子那般，兴奋得像是得到某种绝对的认同。上帝用一种残忍的方式站在了他们身后，让他们看清成年人没有那么强大。

&ldo;陈医生叔叔，&rdo;孩子注视着他，用一种郑重的口吻说，&ldo;我生日是3月18号。3月18号我就六岁了。&rdo;

&ldo;那你和我女儿一样大。&rdo;他看不见自己说这句话时候的眼神略微柔软，&ldo;不过，她的生日是在冬天，她要到12月才满六岁。&rdo;

&ldo;那她就是五岁半，比我小很多。&rdo;孩子的神情略微不屑。

&ldo;好吧。&rdo;

&ldo;妈妈说了，这一次我过六岁生日，她送我新的游戏机。&rdo;孩子局促地笑笑，像是在讲述一件让他难为情的事情。

&ldo;是吗?&rdo;‐‐他其实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尽快结束这场谈话了，他知道自己不算是个特别有耐心的人。

&ldo;我真的很想玩这个游戏机。&rdo;孩子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再度强调着。

&ldo;很快就可以玩了，既然你妈妈已经答应你。&rdo;他往门口张望着，这孩子的父母刚才明明还在病床前的，怎么突然间一起消失了这么久‐‐这两人总不会到洗手间做爱去了吧。

&ldo;叔叔，&rdo;孩子摘掉了机器猫图案的绒线帽，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因为没有头发，眼睛显得格外大，&ldo;妈妈说你很厉害，很会治病。我真的很想玩那个游戏机，你让我活到生日那天，好不好?3月18号以后，就不麻烦你啦，我可以死的。&rdo;

他知道这孩子此刻沉浸在一种平等地跟他谈论条件的兴奋里。孩子觉得自己是懂事的，所有的要求都非常合理。他看着孩子的眼睛，终于笑了笑。他说：&ldo;知道了。&rdo;

然后他很想抽支烟。

他下到医院底层的大厅。这里像是火车站的候车室那样，长椅上坐着、躺着、歪斜着各种沉睡的躯体。清醒着的人们，都让自己的脖颈微微扬起，看似无意识地注视着悬挂在他们脑袋上面的电视屏幕。在春晚观众席上响起笑声的时候，轻轻地跟着哄笑。也未必真的觉得好笑，当你必须仰起头来注视一样东西的时候，就会错觉那是真理。

他面无表情地越过他们。他走到大厅的外面，忍着寒冷。一个裹着羽绒衣的小伙子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看着他：&ldo;这位大夫，借个火行吗?&rdo;

他把打火机丢给他，小伙子轻快地接住了，当打火机重新划着弧线丢回来的时候，他没有伸手去接。他看着打火机清脆地落在他脚下的水泥地面上，然后弯下腰捡起来。小伙子略带惊愕地看着他，耸耸肩，说：&ldo;谢谢大夫了。&rdo;白衣加身的时候，他就是觉得自己无法平等地对待他们。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ldo;喂?‐‐&rdo;电话那头，尾音拖得很长，有种全心全意的认真。

&ldo;喂?你好。&rdo;他微笑着说，&ldo;我想和陈至臻小姐说话。&rdo;

&ldo;爸爸!&rdo;陈至臻小姐欢呼了起来，然后又一板一眼地回答他，&ldo;我就是陈至臻小姐，请问你是不是陈宇呈先生?&rdo;

&ldo;没错，真聪明。&rdo;他急急地把一口还没来得及吸进去的烟吐掉，他必须立刻回答臻臻，他不愿意延迟哪怕一秒钟，&ldo;陈至臻，今天过年，开不开心?&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