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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1页）

应该说，在男女关系这个问题上，是最能看出一个男人像不像男人的。它不仅表现于&ldo;性能力&rdo;（太监无此能力，便不算男人），更表现于&ldo;责任感&rdo;。性关系是两个人的事，应该由两个人共同负责。但由于女人原本力量较弱，而男人在性行为中又往往是主动进攻求爱者，所以男人还应多负一点责任。如果男的竟将责任都推到女方头上，或在出事之后要受惩处时，拿女的去做替罪羊、牺牲品，那么，哪怕他别的什么功夫再好，也应说他&ldo;不算男人&rdo;。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男人之（二）江湖好汉

如果说前面那些胆小怕事、少有见识、软弱无力又怕负责任的形象是&ldo;无用的男人&rdo;，那么，中国古代戏曲、小说中的第二类形象，便无妨称之为&ldo;无性的男人&rdo;或&ldo;无情的男人&rdo;。

这些与前类形象处于另一极端的人物，是所谓&ldo;红脸汉子&rdo;或&ldo;江湖豪杰&rdo;。他们大多高大魁伟，身强力壮，浓眉大眼，美髯长须，在体格上充分显示出男性的性特征。他们虎胆雄姿，远见卓识，力大无穷，敢负责任，在人格上也不愧为七尺男儿。总之，他们脸是黑的，血是热的，骨头是硬的，意志是刚强的；敢冲，敢打，敢做，敢为，能建功，能立业，能驰骋沙场，能闯荡江湖，端的称得上是男子汉、大丈夫、真豪杰、真英雄，在世界任何民族中，都属于女性渴望崇拜、芳心暗许的对象。

然而，中国的这些英雄，却似乎不喜欢女人。

不知为什么，中国古代的传奇故事，好像有严格的分工和界限：说爱情的专说爱情，说英雄的专说英雄。爱情传奇中少有英雄行为，英雄传奇中又难觅爱情色彩。在爱情传奇中，要么是死去活来地爱，要么是始乱终弃的赖，要么是生离死别的哭，要么是棒打鸳鸯的坏，都与英雄无关。在英雄传奇中，有的只是刀光剑影，血迹人头，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全无半点浪漫温馨。所以，《红楼梦》通篇说爱情，却一个英雄也不见；《水浒传》遍地是英雄，又半点爱情也难寻。

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与西方传奇的有英雄必有美人，有美人必有英雄，英雄救美人，美人爱英雄的套路也大相径庭。当然，我们并无意混淆爱情传奇和英雄传奇，而爱情传奇中无英雄，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但是，英雄传奇中没有爱情，却多少让人觉得有点不大对头。因为&ldo;自古美女爱英雄&rdo;，咱们中国的英雄，总不成没人爱吧？事实上，李师师就对燕青有意，潘金莲也倾心于武松，可惜都只是&ldo;剃头的桃子一头热&rdo;。这不能归结为潘金莲爱武松、李师师爱燕青这类男女关系的&ldo;不正当&rdo;，因为即便&ldo;正当&rdo;的男女关系，在英雄传奇中也是不见描写的。比如周瑜与小乔，一个是青年统帅，一个是江东名媛，他们的结合，应该是最令人羡慕的事。仅仅只是苏东坡的一句词&ldo;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rdo;，就不知可以激发后人多少联想和神往，然而却并无故事流传。&ldo;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rdo;，但他们的风流只在战场，却不在情场。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中国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一个真正的英雄好汉，应该而且必须&ldo;不好色&rdo;。

这条规矩，在江湖上似乎特点严。

宋江就曾说过：&ldo;但只好汉犯了&lso;溜骨髓&rso;三个字的，好生惹人耻笑。&rdo;所谓&ldo;溜骨髓&rdo;，也就是&ldo;好色&rdo;。在江湖中人看来，一个英雄好汉，可以不守王法，杀人越货，占山为王；也可以转变立场，招安投降，另攀高枝；但有两条规矩却不可逾越，一是不可出场朋友，二是不能贪好女色。

不能出场朋友好理解，不能贪好女色却有些令人费解。因为在这里，所谓&ldo;贪&rdo;、&ldo;好&rdo;、&ldo;近&rdo;、&ldo;女色&rdo;等等，全是模糊概念。它们既包括&ldo;不正当&rdo;的男女关系（通jian、强奸），也包括&ldo;正当&rdo;的男女关系（婚姻、爱情）。也就是说，一个人，如果jian人妻女，固然不是英雄（而且是混蛋），即便只是与情人幽会，和老婆亲热，也算不得好汉。可见江湖上禁止的，并不只是通jian和强奸，而是一切男女关系。既然一切男女关系都在禁止（或不提倡）之例，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爱情，而那些心中暗暗爱着英雄们的美女，也就只好被&ldo;晾&rdo;在一边，没有她们的&ldo;用武&rdo;之地。

与此同时，&ldo;不近女色&rdo;的英雄好汉们，也就成了&ldo;无性的男人&rdo;。他们或者终身不娶，也似乎不曾有过婚外的性行为；或者娶了妻室也不当回事，好像根本没有性要求。比如宋江，初娶阎婆惜时，倒也曾&ldo;夜夜一处歇卧&rdo;（这后来成了他人生的一个&ldo;污点&rdo;），但后来便&ldo;渐渐来的慢了&rdo;，其原因，就在于&ldo;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rdo;。结果让张文远钻了空子，与阎婆惜勾搭成jian。卢俊义也一样，虽有妻室，但平日里也&ldo;只顾打熬气力，不亲女色&rdo;，结果也让李固钻了空子，和他老婆&ldo;做了一路&rdo;。看来，梁山这两个首领，在这一点上都还不算太&ldo;过硬&rdo;。比较&ldo;过硬&rdo;的是晁盖等人，根本就&ldo;不娶妻室，终日只是打熬筋骨&rdo;。梁山一百零八人中，多半是这一类。

真正&ldo;好色&rdo;的只有一个，即矮脚虎王英。不过这个人一点也不英雄。个子既矮小粗短，武艺也稀松平常，一点魅力也没有，决不会像武松那样让女人爱慕倾心，所以他只好下山去抢女人。宋江对他的&ldo;惩处&rdo;，则是把既比他漂亮又比他英雄的扈三娘嫁给他。这就颇有些像一个笑话：一个将军不吃鸡，部下犯错误，便罚他们吃鸡。结果，最好色也最不好汉的王矮虎，便成了梁山上最占便宜的一个。王矮虎是《水浒》男人中的一个特例，扈三娘则是《水浒》女人中的一个特例。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倒正好是&ldo;一对&rdo;。

在梁山上，贯彻&ldo;不好色&rdo;原则最为坚决彻底的，是李逵。关于这一点，可以从李逵对宋江的态度看出。

就私人关系而言，李逵和宋江的感情最好。宋江说李逵，道是&ldo;他与我身上情份最生&rdo;；李逵说宋江，道是&ldo;我梦里也不敢骂他！他要杀我时，便由他杀了罢&rdo;。这种关系，梁山上人人皆知。所以，时迁和李逵一起去曾头市讲和时，便对曾长官说：&ldo;李逵虽然粗卤。却是俺宋公明哥哥心腹之人，特使他来，休得疑惑。&rdo;而曾长官也因此果然不疑。也所以，宋江虽因李逵一再捣乱，三番五次要杀他，却终于未杀；李逵虽然对于宋江的投降路线一直不满意，一万个不情愿，却仍跟着宋江去投了降，甚至到最后，宋江为了自己&ldo;一世清名&rdo;，要毒死李逵时，李逵也只是说：&ldo;罢，罢，罢！生时服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rdo;两人关系之密切，情义之深，可见一斑。

然而，恰恰正是这个甘愿由宋江剐杀的李逵，却有一次当真要杀宋江。其原因，则是听信了谣言，以为宋江抢了山下刘太公的女儿。这在李逵看来，是比写反诗或者投降朝廷都要严重得多的问题。写了反诗，无非是去做&ldo;匪&rdo;；受了招安，无非是去做&ldo;官&rdo;。官也好，匪也好，都还是人。倘若抢了民女，那就是畜牲。所以李逵见了宋江，先是&ldo;气做一团&rdo;，说不出话来。等燕青说完备细，便开口大骂：&ldo;我闲常把你做好汉，你原来却是畜牲！&rdo;以李逵之敬重宋江，爱戴宋江，如果不是气愤到了极点，是骂不出这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