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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第1页）

忽有一种万念俱灰、如释重负的坦然。&ldo;匹夫专利，犹谓之盗&rdo;[73]，况我德行已亏；&ldo;事不辞难，罪不逃刑&rdo;[74]，她恩赐给我的，都还给她。若死在掖庭狱中，就算我偿了她的，也偿了她的，更偿了悫惠皇太子和三位公主的。从此百事不知，再也不用煞费心机。甚好。我淡淡一笑道：&ldo;劳作劳作也好，整日坐着，不是费眼睛，就是磨嘴皮子，也甚是无趣。&rdo;

玉枢愈加焦急：&ldo;我都急死了，你还有心思说笑。&rdo;

我摇头道：&ldo;记着我的话，好生保重自己。&rdo;

玉枢忽然抱住我，我的下颌抵在她骨瘦的左肩上，顿感坚实笃厚的绵软和温暖，像小时候母亲的怀抱。我终于落泪：&ldo;好玉枢，快进去吧。&rdo;

玉枢起身，依旧恋恋不舍地望着我。我扭过身子不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她举足往寝殿去了。

在皇帝从寝殿出来之前，四个内监进宫将我带到了掖庭属。

场院漆黑而空旷，隐约有滴滴几响，六七座低矮的牢房像深夜慵懒的眼睛，不情愿地亮起一扇窄窄的窗户。一张苍白而渴望的面孔贴在铁栅上，另一张脸裹在深青色的棉被中冉冉升起，将先前的那张脸碰到了一边。衰糙沙沙作响，像一阕事不关己的歪诗，轻描淡写地嘲讽着惊天动地的哭声。四只好奇的眼睛如游离物外的明亮尘埃，旁若无人地一上一下，一明一灭，羞煞千篇一律的悲伤面孔。

才只一会儿，我就远离了内宫的悲切与混乱，像无意中跳出红尘的魂灵，竟有几分安宁妥帖之感。这一刻，我几乎要感激皇帝了。

领头内监的指尖依次划过几座牢房，细声细气道：&ldo;除了那一间关着两个犯了错的宫女，其余的都空着。朱大人喜欢哪一间，就住哪一间吧。&rdo;

我忙道：&ldo;一切听从公公的安排。&rdo;

那内监道：&ldo;那就关了人的那一间吧，这里没有炭火，晚上冷得跟冰窖一样。三个人在一起，暖和些。&rdo;说罢命人开了门，将我轻轻推了进去，吩咐道，&ldo;宫门下钥了，没人送被子出来，一会儿记着给朱大人送一幅过来。&rdo;又向我道，&ldo;早些睡吧，明天一早起身，捣练厂还有许多活计等你们。&rdo;

牢门一关，两个宫女举了半截残烛凑了过来，在我脸上细细照了半晌。我侧过头，以袖障面。年长的退了两步，向年幼的道：&ldo;模样倒还不错。&rdo;又问我，&ldo;他们叫你&lso;大人&rso;，莫非你是宫中的女官？&rdo;

年幼的只有十四五岁，怯怯地躲在年长的身后，颤巍巍地探出半边身子。铮的一声，她齿间一颤，像受了惊的小兽一样缩了回去。年长的宫女约有三十来岁，一张椭圆脸，五官并不分明。

我退了一步，答道：&ldo;我叫朱玉机，已被免官。&rdo;

烛光一颤，她惊诧的神情中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异样：&ldo;你就是他们常提起的女官朱玉机么？！大正月里，你怎么关了进来？皇帝不是很喜欢你么！宫里出事了么？我怎么听见哭声？&rdo;

我一哂，自寻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ldo;皇后崩了。&rdo;

她倒并不如何惊异，只是叹道：&ldo;皇后常年气虚血亏，邪毒凝积，病了这些年，想不到今日……&rdo;她从袖中掏出一块灰黑的帕子，寻了一处还算干净的边角，点了点眼角。平息片刻，她指着我怀中鼓起的一块道：&ldo;你手里拿的是什么？&rdo;

我拨开斗篷，露出龚佩佩送给我的紫铜手炉。她欣羡的目光在手炉上闪成火红的一道：&ldo;热不热？&rdo;

我微微一笑，将手炉递给了她：&ldo;你若冷，就先用着吧。&rdo;

她老大不客气地接了过去，塞给了身后的少女，方感激道：&ldo;那孩子生病了，却非要陪我进来。多谢你了。&rdo;

我问道：&ldo;你们叫什么名字？因何进来的？&rdo;

她迟疑，吞吞吐吐道：&ldo;我叫秋兰，她叫银杏……我们都在御药院当值，因偷了药，所以被颖妃娘娘发落到这里。这孩子并没有什么过错，只是非要来陪着我。&rdo;

我赞叹道：&ldo;小小年纪，倒很有公孙瓒年少时的义气。&rdo;复又不免好奇，&ldo;宫中失落东西也常有，通常赔补后，不过就是做些苦役罢了，正月下，你们怎会在掖庭狱？难道你偷的药材很名贵么？&rdo;

秋兰垂眸，嗫嚅不语。银杏抱着手炉侧头问道：&ldo;公孙瓒是谁？&rdo;

我答道：&ldo;汉末幽州名将。为郡吏时，太守有罪，敕令槛车征入京中，公孙瓒变装，于路侍奉，不离不弃。时人称赞有加。&rdo;

银杏双颊一红，露出一抹喜色。她走上前来，将手炉双手奉还：&ldo;这个……还是还给你。你有心病，经不得冷。&rdo;

我正要接过手炉，忽而迟疑：&ldo;你怎知我有心病？&rdo;

银杏冰冷的指尖在我手背上一跳：&ldo;我在御药院当差，所以知道。&rdo;秋兰连忙用厚厚的棉被将她裹住，扶她坐在青布褥子上，&ldo;快些睡吧，少说些话。&rdo;

我追问道：&ldo;瞧你的年纪，至多不过入宫两三年。这三年我不在宫中，你究竟是如何知道我有心病的？&rdo;

银杏侧身倒下，不答我话。秋兰道：&ldo;是我告诉她的，我在宫里十几年，又在御药院管着药库，怎能不知你的心病？&rdo;说罢抛了一幅被子过来，&ldo;他们定是忘记给你送被子，你先用这个，早些睡吧。&rdo;

我心中甚是疑惑，追问道：&ldo;你刚才说皇后气虚血亏，邪毒凝积。这些是谁告诉你的，还是你识字，所以看过皇后的脉案？莫非你识药理么？&rdo;

秋兰吹熄了蜡烛，扯过银杏的被子，侧卧在她身边。黑暗中不便再问，我只得摸索着归拢了身下的干糙，解下斗篷覆在身上，方展开被子。正要躺下去，忽听门外有人呵斥道：&ldo;瞎了眼的狗崽子，怎么把朱大人关到这里？还不请出来。好好收拾出一间，再多多弄些热水热炭热被子来。&rdo;几个内监唯唯而去。

狱中三个人同时坐起身来，只听咯啦一声，门开了。接着眼前一亮，李瑞提了雪白的宫灯走了进来，欠身道：&ldo;大人奉皇命省罪，实在不便在此处，还请随我来。&rdo;

第二十一章君子落难

三年未见，李瑞竟又胖了好些，年届天命，已有衰老之相。想是他仓促得知我入狱之事，从家宴上匆匆赶回宫，虽然罩了一身素衣，身上却有新鲜诱人的肉香。他亲自提了宫灯引我进了一间空房，干糙是新换过的，铺了厚厚的褥子，两幅青布棉被齐齐整整地叠在脚头。小内监提了两桶热水，搬了一盆炭火进来。李瑞接过内监手中的青瓷灯台，挥手命人出去。几人躬身退了出去，提着宫灯远远地站在门外一丈之地。

我看他们走远，不待李瑞说话，便敛衽行礼：&ldo;得大人如此照拂，玉机感恩不尽。&rdo;

李瑞忙将灯台放在窗台上，扶起我道：&ldo;大人不必客气，这本是下官应做的。&rdo;

我垂首道：&ldo;我已被免官，又是罪人。大人唤我玉机就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