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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第1页）

颖妃还礼，微笑道：&ldo;我知道你总是这个时辰起来的，也是才来，并未久等。可见这三年来，你都没有变过。&rdo;

我淡淡道：&ldo;糙木之人，一荣一枯，皆是雷同，遑论变化？&rdo;说着请她上座，又吩咐上茶，这才问道，&ldo;娘娘芳架惠临，不知有何见教？&rdo;

颖妃微微一笑道：&ldo;虽然三年未见面，但我可没少差人去看你，非要娘娘长娘娘短的生分着？&rdo;时隔三年，她已封妃，再让我称她一句&ldo;易珠妹妹&rdo;，总是有些不自在。却听她拖长了音调慢慢道：&ldo;玉机姐姐？&rdo;

这一唤，我也自觉有些矫情：&ldo;易珠妹妹列位三妃，身在高位，竟还没忘昔日之情。&rdo;

颖妃笑道：&ldo;&lso;蛇化为龙，不变其文&rso;[88]，昔日的事情，妹妹不敢忘。&rdo;

我亦笑：&ldo;&lso;丈夫当时富贵，百恶灭除，光耀荣华，贫贱之时何足累之哉！&rso;&rdo;

颖妃笑道：&ldo;我是小女子，不是大丈夫。大丈夫不怕的事情，小女子都怕。&rdo;于是相视一笑，俱各释然。

她赶一赶茶叶，轻轻嗅着茶香：&ldo;还是你这里的茶好。&rdo;说着又细细看了手中的茶盏，&ldo;盏子也好。&rdo;

我笑道：&ldo;不过是极平常的碧螺春，闻着香，喝起来不过如此。盏子确是好的，这是前朝越窑出产，花开并蒂刻花、背雕四叶镂空的叠层青瓷茶盏，是我在宫外住着的时候，我兄弟搜罗来赠予我的。漱玉斋没有好茶，就用好盏子伺候着娘娘吧。&rdo;

颖妃微笑道：&ldo;&lso;碗，越州上。越瓷类玉、类冰，越瓷青而茶色绿。器择陶拣，出自东瓯。&rso;[89]果然是越州青瓷。从前我家也做过瓷器买卖，定窑和邢窑的白瓷，龙泉和越州的青瓷，钧窑的彩瓷，现下还有新造的龙泉窑、德化窑、汝窑、哥窑，还有浮梁县[90]的青白瓷，京中的达官显贵们爱得不得了，我们家年终不知道要贩多少进京来。&rdo;

我笑道：&ldo;你们领着皇家内府的利钱还不够，还要顺手赚别人的钱，真真是无利不起早。&rdo;

颖妃不以为然道：&ldo;从南方贩瓷来的商人在这汴京城中到处都是，不独我一家。我家也没有打着皇商的名号在市上招摇。瓷卖得好，全赖我哥哥，他是鉴瓷的高手。他挑进来的瓷器，无一不是高价卖出。这全凭我家的本事。说不定我手上的瓷器，也是你兄弟从我家买的。&rdo;她一说起家中的买卖，顿时一扫颓唐之气，变得精神焕发。

我笑道：&ldo;自妹妹做了皇妃，家中也有了爵位封诰，正是好好享福的时候。为何闲不下来，与民争利？&rdo;

颖妃敛了笑容道：&ldo;爵位封诰都是圣上赏赐的。所谓&lso;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rso;，皇恩如暴雨雷霆，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是自己辛苦经营得来的，总是不大安心。&rdo;说到最后，颇有些黯然，只垂头把玩着宫绦。

我暗暗叹息：&ldo;妹妹正当盛宠，为何口吐颓唐之语？&rdo;

颖妃叹道：&ldo;正当盛宠？姐姐何必讥讽我？&rdo;

我一怔，歉然道：&ldo;世情冷暖，如人饮水。我不该擅下断言。&rdo;

颖妃道：&ldo;姐姐言重。若说圣宠，我得到的尚不如姐姐。姐姐进了一趟掖庭狱，照样能好端端地走出来。倘若是我进去了，姐姐以为我还能出来么？&rdo;

我啐了一口，轻轻斥道：&ldo;妹妹胡说什么？！快些漱口。&rdo;

颖妃施施然饮一口茶，笑道：&ldo;这有什么？连皇后都被降罪了，一夕之间，整个皇宫人人自危。我是皇后送给陛下的一件礼物、一条跟尾狗，自也是皇后安插在他身边最显眼的耳目。有朝一日，我若去了掖庭狱，一点儿也不奇怪。到时候，万望姐姐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多加照应才是。&rdo;

我不觉哼了一声：&ldo;你放心，我自会照应。&rdo;

忽见芳馨走进来道：&ldo;姑娘，小莲儿才刚来漱玉斋，问姑娘几时得空，婉妃娘娘想过来看看姑娘。&rdo;

我笑道：&ldo;颖妃娘娘在这里呢。告诉小莲儿，明天我亲自去粲英宫看望姐姐。&rdo;

未待芳馨答话，颖妃笑道：&ldo;这又何必？我可不忍心霸着姐姐，不教你们姐妹相见。只管请婉妃姐姐过来，前些日子我忙得透不过气，怠慢了婉妃姐姐。她来了，我也正好借姐姐的地方好好陪个不是。&rdo;

我笑道：&ldo;你不明白，玉枢午膳后要练两个时辰的舞，何必扰她？不教她过来，只怕她还要松一口气呢。妹妹别想这么多，只管听我安排便是了。&rdo;

颖妃便不多说，待芳馨出去，这才道：&ldo;皇后本已大殓，礼部和少府已拟定了下葬的礼仪和器物，谁知陛下忽然下诏，一切都要重新来过。姐姐知道的，本朝至今还不到四十年，以贵妃之礼葬皇后，这还是头一回。礼部的大人们都要现翻书去查，还要搜罗起前朝的宿儒英耆，一个个去问，所答又五花八门，当真是焦头烂额。今日午歇起来得早了些，回事的还没有来，我便溜了出来。恐怕这会儿章华宫已经乱成一团了。&rdo;

我往她面前的小瓷碟中夹了一块菱角糕：&ldo;妹妹这样出来，真的不要紧么？&rdo;

颖妃笑道：&ldo;偷得浮生半日闲，理他呢？&rdo;

我笑道：&ldo;妹妹日理万机的，这一闲，就往我这里来，玉机真是受宠若惊。&rdo;

颖妃睨我一眼，抿嘴笑道：&ldo;你别得意，我是无处可去才往你这里来的。&rdo;她的笑意忽而凉了下来，双目慢慢透出凄然无助的泪光，转过头悄悄抹去。

这些年，她亦是不易。我恻然，诚恳道：&ldo;好妹妹，你只管来，即便没有好茶，也会有好茶具招待你，一定让你安心。我听说前些日子简公公带人去章华宫寻人的时候，妹妹抗旨了。这事陛下怎么说？&rdo;

颖妃已经不耐烦端坐，收起双腿斜倚在榻上，自己寻了两个靠枕垫着。阳光掠过她的右脸，鬓发如糖丝儿化在水中，一张脸半阴半阳：&ldo;自从陛下听过当夜在守坤宫的事情，忽而大怒，在自己宫里大兴刑狱，不过几日，更蔓延到了各宮。接着便下诏谴责皇后，那些陈年旧事都被翻了出来，尤其是公主们在金沙池溺毙的事情、悫惠皇太子夜半发癔症跳楼的事情……还有，武库爆燃的事情，还有些零碎旧事，桩桩件件，都指着皇后。说她自为后以来，征符不至，灾异屡现，实是德行有亏，皇天不祐。他日日在灵前哭得伤心，转眼便对皇后这般。如此反复，教人害怕。当时昱妃和婉妃那里都搜出了人，眼见就要到我的章华宫来。整个宫里都知道，我是皇后献上的人，人人的眼睛都盯着章华宫。姐姐，你若是我，会怎样做？&rdo;

我合目思忖片刻，道：&ldo;简公公得了刑讯的供词，从章华宫搜出人来，必会屈打成招，人们便以为妹妹白白跟随皇后这么些年，到头来，皇后却还在妹妹身边安插耳目，妹妹必为众人耻笑。既然整个皇宫的人都觉得妹妹是后党，那妹妹便做个不折不扣的后党。来日陛下问起来，便说顾念旧恩，不忍揭发。陛下也许还会赞许妹妹行动不忘本，有栾布[91]之义。&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