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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第1页）

小莲儿带着两个丫头匆匆行了一礼，追了过去。绿萼虽然满脸好奇，却不好问，若有所思了半晌，恍然道：&ldo;陛下待娘娘便是姑娘说的&lso;相敬如宾&rso;，不见便是&lso;皮肉相连&rso;，日后反而好&lso;恢复旧观&rso;。奴婢说得对不对？&rdo;

我点一点她的眉心，笑道：&ldo;你这么有心得，不快些把你嫁出去当真对不住你这番宏论。&rdo;

绿萼不以为然道：&ldo;姑娘谬矣，既有了嫁人的心得，就大可不必嫁人了。好比知道梅子是酸的，自然就不大想吃了。&rdo;我无言以答，只瞪了她一眼，便往后院去了。

玉枢侧身坐在青瓷砖砌成的花圃边，自拿了一柄玳瑁梳子。见我来了，便笑道：&ldo;上一次你还没有给我梳好头就走了，这一次可逃不脱了。&rdo;说罢伸手将梳子递于我。

小小的花圃种了一圈栀子花树，浅金色的阳光疏疏洒落，叶子苍翠如洗。每一丝叶脉都像一条小小的溪流，潺湲如春水沾衣。玉枢的笑容洁白灿烂，如阳春盛开的栀子花。玳瑁在玉枢手中莹莹光转，指尖微触，不觉心中一动。八年前暮春的一天早晨，天色欲明未明，粲英宫寂寥无语，我便是在这个花圃旁就着花芯的露水为锦素挽起长发，打发她去向母亲报喜。日后所有的悲喜和谋算都出自那个清晰而美好的早晨，出自这座默默无闻、英华粲粲的粲英宫。却不想多年后这里竟成了玉枢的寝宫。

我缩了手道：&ldo;让小莲儿给姐姐梳头吧，玉环飞仙髻……我已不记得是什么模样了。&rdo;

玉枢笑道：&ldo;你如今也越发地懒了，叫你动一动手比登天还难。&rdo;

我屈膝道：&ldo;娘娘就饶了微臣这一回吧。&rdo;

玉枢凝目道：&ldo;念在你大病初愈，且饶过你。&rdo;于是小莲儿将梳头的物事都搬了出来，命人一前一后捧着牡丹钮缠枝双狮双鸾菱花镜。十来个宫女捧着热水热巾、茶水点心、刨花水、茉莉头油、白玉栉梳、羊角篦子、束发银针、素银簪环、白色绢花等物，另有两个丫头专管递东西。众人围了半圈，次第向前，鸦雀无闻。小莲儿十指尖尖，俱染了蔻丹，翩然如飞，如乱红轻舞。

玉枢见我呆看，便笑道：&ldo;每天梳头的时间那么长，在屋子里得闷死。我俩在家里的时候，也常在院子里梳头的，还记得么？&rdo;

我笑道：&ldo;是。只是那会儿既没有这样好的手艺，也没有这样大的阵势。&rdo;

玉枢道：&ldo;小莲儿的手艺也是在漱玉斋调教出来的。你既来了，就让她为你重新梳头。&rdo;

我忙道：&ldo;罢罢！一天梳头也闹不清楚，有这工夫，不如睡觉。&rdo;

发髻将将挽好，宫人正在插珠。玉枢不敢乱动，直立端坐，僵得像根柱子，只一味咧嘴笑斥：&ldo;你就是懒！&rdo;忽然神色一收，凝神道，&ldo;小莲儿你听，是不是晅儿又在哭了？&rdo;

小莲儿侧头听了听道：&ldo;确是四皇子殿下在哭。&rdo;

玉枢神色焦急，就要起身。我忙按住她道：&ldo;你别慌，我替你去前面看看。&rdo;一转身已见两个辱母抱着高晅走了过来，一个道：&ldo;娘娘，殿下哭闹，吵着要白嬷嬷呢。&rdo;只见高晅穿着白色小袄，眼泪口水沾在胸前。玉枢抱过儿子，轻声哄劝半晌，这才止了哭声。

待辱母将高晅抱走，我好奇道：&ldo;白嬷嬷是谁？&rdo;

玉枢目送儿子走远，满脸忧色。小莲儿跪在玉枢脚下用热巾子擦拭玉枢胸前的泪水和涎水，转头道：&ldo;白嬷嬷是服侍四殿下的辱母，素日殿下最喜欢的，一刻也离不开。十几天前被简公公带去了，殿下记性好，到如今都还记着呢。&rdo;

我恍然叹息：&ldo;原来是她……&rdo;

玉枢也无心梳头了，只随手拣了一枚小小的梨花别在鬓边，糙糙瞧了瞧镜子，便命众人都退了下去。小莲儿拿了一个锦垫放在青瓷砖上，玉枢向我招招手，示意我坐在她身边。我扶一扶她鬓边的梨花，微笑道：&ldo;我刚进宫那会儿，弘阳郡王殿下贴身的辱母王氏犯了错被打发出宫去，殿下初时也百般不适。但只要有得力的人代替她，日子久了自然便淡忘了。&rdo;

玉枢摇头道：&ldo;你不知道晅儿的牛心左性，他一哭，我便心疼。&rdo;接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生育的艰难，一面自叹自怪。我淡淡笑着，默然不语。玉枢抱怨为子女心痛，却不知这样的心痛是我毕生不可得的经历。听久了，我有些不耐烦，忍不住打断她：&ldo;姐姐，那个白嬷嬷就是皇后的人么？&rdo;

玉枢一怔，道：&ldo;白嬷嬷？我不知道。是简公公将她带走的，再没回来过。&rdo;

我又问：&ldo;她后来怎样了？&rdo;

玉枢道：&ldo;大约是杖毙了。&rdo;

我笑道：&ldo;姐姐好像并不在意这个白氏。&rdo;

玉枢道：&ldo;那时候你还在掖庭狱，我只担心你。况且她既是个jian细，我还在意她做什么呢？&rdo;她低头将手中的帕子拧成一朵花，扣在白玉镯子里，百无聊赖地端详着。四片轻盈的花瓣覆在她洁白的手背上，青线蜿蜒如花芯中娓娓吐露的私语。玉枢叹道：&ldo;皇后也是可怜。也不知道怎么就查起jian细来，各宫都搜了一遍。听说用刑厉害得很，被抓去的无一生还。你说这其中有没有被冤枉的？&rdo;

我诧异道：&ldo;皇后生前曾逼迫姐姐，姐姐倒觉得她可怜？&rdo;

玉枢道：&ldo;皇后对我有误会才会那样问我，况且她也没有把我怎样。人都去了，还提这些旧日恩怨做什么？&rdo;她侧身摘了一片叶子比在腕间，怃然道，&ldo;我只是可怜两位公主罢了。&rdo;

多年的恩仇在我心中虽已淡到茫然，却从未消泯。我虽不会陷于仇恨，却也从未想过去原谅谁。仇恨会蒙蔽双眼，令人看不清前方的路途。无故谅解更是心头的匕首和毒药，让人失去前行的动力。也许玉枢没有经历过刻骨噬心的仇恨，即使皇后曾令她张皇失措，又在高晅身边安插耳目，她依旧能轻易地原谅她、怜悯她，就像原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总是这样不忍心，不愿与任何人为敌。

我淡惘笑着。玉枢道：&ldo;你是不是觉得我傻？&rdo;

我笑道：&ldo;娘娘的德行堪比有&lso;却辇之德&rso;的班婕妤，怎么会傻？&rdo;

玉枢一怔，忆及往事，忽而双颊一红：&ldo;你就知道取笑我。&rdo;说罢低了头，自顾自笑，&ldo;别忘记了那时候你也抽了一张女官的典故来说‐‐梅花妆‐‐如今你进了御书房，可不都应验了么？&rdo;说罢与我相视而笑。

我忽而想起一事，敛容道：&ldo;姐姐，这话只可在粲英宫说，万万不能传出去。&rdo;

玉枢眉心一跳：&ldo;不过是小时候的趣事，凑巧罢了。为何不能说？&rdo;

我执了她的手切切道：&ldo;灾异谶言，最能惹祸。姐姐难道不知道，皇后的罪名之中就有&lso;灾眚兆庶&rso;么？皇后监国期间所有的不详和异变都成了她的罪过。还是小心为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