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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第1页）

窗纸上暗弱的天光宛如生命行将走到尽头。我恍惚道：&ldo;都这样晚了，是该回府了。&rdo;

芳馨道：&ldo;姑娘午膳都没用，想必饿了。奴婢炖了粥，姑娘是要加咸鸡丝呢？还是加蜜？&rdo;

我想了想，嘶声道：&ldo;嘴里都是苦的，想吃些鲜的。&rdo;

芳馨微笑道：&ldo;那便放鸡丝吧。&rdo;说罢命小丫头去拿粥，又拿靠枕垫高了我的头和肩，&ldo;恕奴婢多口，姑娘不出宫是对的，宫里毕竟还是太平些。&rdo;

&ldo;太平？&rdo;双唇相碰，又冷又麻，&ldo;还记得咸平十年我刚入宫的时候，夷思陆皇后在思乔宫遇刺的事情么？还记得女史徐嘉秬是怎么死的么？&rdo;

芳馨一怔，又道：&ldo;那……难道真的要回青州才安全么？&rdo;

我的笑意冷若秋露，薄如寒霜：&ldo;姑姑难道忘记了，当年陆大将军府是如何派家甲头目张武锲而不舍地捉拿奚桧的么？难道不记得陆大将军府怎样勾结河盗杀了我父亲么？&rdo;

芳馨语塞，叹息道：&ldo;刺客‐‐确是防不胜防。&rdo;忽然睁大了眼睛望着我，&ldo;姑娘是说，那女人是陆府的刺客？&rdo;我无声一笑，懒懒地闭上眼睛。芳馨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道：&ldo;那姑娘是如何说服老夫人的？奴婢看老夫人又生气又伤心，又心疼又无奈。&rdo;

我淡淡一笑：&ldo;我先说：母亲，玉机身子不好，太医说不能生育。&rdo;芳馨大惊，不待她答话，我又道，&ldo;我还说：母亲，您就当女儿已经被刺杀了吧。&rdo;

芳馨大惊：&ldo;姑娘怎能这样和老夫人说话？难怪夫人要伤心生气了。&rdo;顿了一顿，又道，&ldo;姑娘如此自绝，难道就真的不在乎母女之情了？&rdo;

&ldo;母女之情……&rdo;我呵出一口凉气，&ldo;自我父亲死的那一日，母亲的心中已经深恨我了。既恨，便恨到底吧。&rdo;

芳馨叹道：&ldo;母女天性，怎能割舍？姑娘多心了。&rdo;

芳馨如何知道我和母亲的心结？我淡淡一笑：&ldo;母亲没有弃绝我，这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rdo;芳馨默然。我又问道：&ldo;是了，宫中现下如何了？&rdo;

芳馨道：&ldo;宫里人都知道姑娘在景灵宫遇刺了，陛下已在派人彻查了。&rdo;

我又问：&ldo;弘阳郡王呢？&rdo;

芳馨道：&ldo;殿下正病着，还不知道。&rdo;

我微微松一口气道：&ldo;那就好，既然无事，也不必去说了。&rdo;

芳馨道：&ldo;姑娘一遇事，头一个便想着弘阳郡王殿下。&rdo;正说着，宫人将鸡丝粥端了进来，于是打起精神勉强用了一些。一个不留神，洒了一点在衣襟上，芳馨忙用帕子擦去，留下白而脆的印记。我猛然想起一事，道：&ldo;我换下来的衣裳呢？我今天带出去的荷包呢？&rdo;

芳馨道：&ldo;衣裳都抱出去洗了。姑娘说的是那只辱白色绣青丝线的荷包么？绿萼已经收在妆台的屉子里了，姑娘要看么？&rdo;我点了点头。芳馨忙取了来，我抢过，松了丝带，将荷包颠倒过来，落下几朵干枯的梨花和在景灵宫寻到的三棱梭，顿时松一口气。

芳馨不解，好奇地看着那枚黄铜梭，道：&ldo;这是什么？&rdo;

冷冰冰的暗器在灯下泛起柔和的光弧，我握紧了贴在胸前，感激道：&ldo;今天多亏这枚暗器杀死了刺客，否则我便见不到姑姑了。&rdo;

芳馨更奇：&ldo;暗器？奴婢莫不是在听书么？&rdo;

我瞟了她一眼，疲倦道：&ldo;我要睡一会儿，婉妃娘娘来了，替我挡驾。&rdo;说罢将黄铜小梭放在她的手心里，&ldo;姑姑亲自拿着这暗器，去永和宫问一问昱妃，是否识得此物。&rdo;芳馨应了，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服侍我睡下，方往永和宫去了。

然而不过片刻，芳馨便回来复命了。我支起身子问道：&ldo;姑姑怎的回来得这样快？&rdo;

芳馨道：&ldo;奴婢才出了漱玉斋的门，就看见昱妃娘娘带着华阳公主来了，听闻姑娘睡下了，问候了两句便回去了。奴婢就将这件暗器给昱妃娘娘看了。昱妃娘娘说她小时候随周贵妃习武的时候，在贵妃的旧物中见过此物。这是贵妃年少时用过的暗器，后来年长，飞花片叶，皆能伤人，便再不用借助暗器之势了。&rdo;

我将小梭攥在手心，喃喃道：&ldo;周贵妃……&rdo;

芳馨有些惊疑不定：&ldo;莫不是贵妃又回来了么？&rdo;

我想了想，摇头道：&ldo;既然是飞花片叶，皆能伤人，又何须新铸暗器？也许是……&rdo;我忽而想起多年前昱妃说的一句话：&ldo;师尊其实很想收一个男徒，只是因为当年孀居不便，才收我为徒。如今她人在江湖，一定可以收几个资质比我好许多的男徒，了却她多年的心愿。&rdo;

我侧头道：&ldo;也许是周贵妃的徒儿，一个男徒？&rdo;

芳馨道：&ldo;周贵妃出宫不过数年，新收的徒儿用这新打的暗器，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徒儿又与姑娘什么相干？他为何要来救姑娘呢？&rdo;

我将小梭放在枕边，叹道：&ldo;我也猜不到了。姑姑把灯留下，先出去吧。&rdo;芳馨剪了焦黑的烛芯，这才出去。小梭反she着烛光，眼前一亮。我只觉得莫名地安心，加之神思倦怠，很快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苍莽原野布满沟壑，灰云低垂，伸手就能掐出水来。我在齐胸深的土堑中踮起脚茫然四顾，天地蒙蒙一色，如鸡卵密不透风。有一个声音在耳边道：&ldo;你该走了。&rdo;于是我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走出了那片原野。前方有一棵大树，树下有一条小溪。我欣喜若狂，掬起清甜的溪水却舍不得饮。最教人觉得幸福喜悦的，不是得到，而在即将得到的瞬间，何不让这庆幸与欢喜多逗留片刻？于是我忍住口渴，坐在树下歇息。打了个盹，又觉焦渴难耐。于是满怀希望地走到溪边，水中却映出一头萧萧银发。没有一生安稳的齐整与光泽，更没有壮志得酬的刚硬与苍凉，唯见东倒西歪、风尘仆仆。我蓦然一惊，不忍心再看自己的额头与眉眼，转身仓皇而逃。

灰云汤汤，黄原漠漠，原来我至死也没有走出这片荒原。巨大的孤独和无望锥心刺骨，胸口一震，我嘤地哭出声来。睁眼一摸索，黄铜梭还在，枕头早已湿了一小片。原来是一个梦。我已懒得翻身，也不想唤人。就让我长睡不醒。

双眼半开半合之间，忽觉床帐上人影一晃，我警觉地坐起身来。但见一抹橘色的灯光轻快均匀地染着银色的日月水云纹，如天水之间，明辉双照，说不出地温柔旖旎。皇帝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我，目光沉静，充满了爱惜、怜悯、渴望、探幽等诸般意味。

我胡乱拭了泪，就要下地行礼，他伸左臂拦住我道：&ldo;病了就躺着，不用行礼。&rdo;

我木然点了点头，直挺挺地坐着，也不敢向后靠。我披散着头发，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锦被滑了下来，背后凉飕飕的一片。我低着头，什么也不想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