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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4章（第1页）

西殿的北榻稍大，堆叠着青绸被和白瓷枕。那定窑白瓷枕是高曜的旧物，从出宫守陵时就带在身边的，上面绘着母子嬉戏之图。青绸被也是半旧的，针脚已经发毛。窗下的南榻上丢着几页空白稿纸，小几上还有墨渍。高曜随手把玩的青玉珠撩在榻角，几颗珠子垂在榻沿。

银杏连忙捧起玉珠，端端正正放在小几上，细致地把珠串一粒粒地拨正。将稿纸收起，用茶盘压住一角。眼见条案上的瓶子歪了，又连忙扶正。我笑道：&ldo;太子宫不是漱玉斋，何须如此忙乱？&rdo;

银杏轻笑道：&ldo;这太子宫的奴婢们也太粗心了，奴婢都看不下去了。不过这正说明太子平易近人，不理会这些琐事，也就不会苛待奴婢。姑娘说，是不是？&rdo;

我淡淡一笑：&ldo;你看得很仔细。太子殿下自小如此。&rdo;

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带着四个小丫头走了进来，捧着铜盘、沐巾、瓷匜、香胰、漱盂、茶盏、蛇油等物，服侍我漱口净手。为首的少女一面跪在地上往我手背上涂蛇油，一面忍不住偷眼看我。但见她容貌端庄清丽，眉眼处颇有几分像芸儿，打扮也格外出挑，显是高曜的新宠，定是内阜院精心挑选出来服侍太子的。

一时银杏也净了手，众人退去。银杏摩挲着手背，若有所思道：&ldo;这里的宫女这样美貌，若李孺人还不进宫来，个月后，恐怕太子宫便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rdo;

我吹散了茶沫：&ldo;慧贵嫔对太子当真是很用心。&rdo;

第四十六章死而不朽

忽听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西厢的门被大力推开，高曜疾步地走了进来。我连忙起身行礼：&ldo;女录朱氏参见皇太子殿下。&rdo;

高曜身着象牙白团龙纹圆领袍，金丝小冠上嵌着一颗深蓝宝石，以青玉簪束发。面如冠玉，唇若施脂。眉如远山，目若朗星。他俯身扶起我，袖口的金丝紧紧贴住我的掌缘，挺阔粗硬，透着新贵的刚强与勃发。近一年未见，他已经整整高出我一个头。

尚未开言，俱已含泪。高曜道：&ldo;孤早就想去看望姐姐了，奈何后宫重地，不能随意踏入。幸好姐姐和百官一样，有休沐之日。否则，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与姐姐相见。&rdo;

我哽咽道：&ldo;玉机恭贺殿下得偿所愿。&rdo;

高曜紧紧握住我的手，凝视片刻，忽然退了两步，深深一揖：&ldo;孤能有今日，全赖姐姐多年来的教导扶持。&rdo;我大吃一惊，正欲上前扶起，却听他续道，&ldo;姐姐身负母亲托孤之请，因此姐姐的教导扶持，便是母亲的教导扶持。还请姐姐莫要推辞，受孤一拜。&rdo;

于是我缩了手，端端正正还了一礼：&ldo;微臣不敢‐‐&rdo;于是再说不下去，各自起身，唏嘘流涕。

小东子在一旁笑道：&ldo;启禀殿下，一会儿宫门就要下钥了，朱大人还得赶回宫去。好不容易见了，如何只顾着哭？&rdo;说罢把手一挥，宫女们捧上铜盆、热巾等物。

高曜笑道：&ldo;正是，孤有好些话要和玉机姐姐说。&rdo;于是各自净面，小东子忙吩咐换茶来。

高曜道：&ldo;之前孤在府里，听说父皇已经命人拟诏策孤为太子，孤还不相信。当时真想派人进宫来问一问姐姐。可是为了免生事端，终究连芸儿也不敢告诉。终于等到这一日，像做梦一样。&rdo;

我正要再次相贺，忽而一奇，转口道：&ldo;殿下并没有在中书任职，却知道圣上几时拟诏？是谁告诉殿下的？&rdo;

高曜笑道：&ldo;就知道姐姐要这样问，自然是中书省的一位大人告诉孤的。&rdo;见我仍有询问之意，忙又道，&ldo;不过此人是谁，姐姐还是不要知道的好。&rdo;

我垂眸一笑，叹道：&ldo;太子还没有册封，有人便忙着要讨殿下的欢喜了么？&rdo;

高曜道：&ldo;这也是人之常情。论理，他泄露省中机密，应当被贬出京城才是。不过，还是留待以后慢慢处置，这个时候，孤不忍令父皇烦心。&rdo;

我愈加惊奇：&ldo;殿下竟要处置此人？&rdo;

高曜笑道：&ldo;这是自然。&lso;同事之人，不可不审察也&rso;[244]，父皇最不喜欢这样三心二意的臣子，父皇不喜欢的，孤也不喜欢。&rdo;

我叹道：&ldo;也罢，&lso;智而用私，不如愚而用公&rso;&lso;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以事一君&rso;[245]，这样的人，一味趋奉主上，的确不堪大用。日后殿下将他远远地打发出京城，也就是了。不过……&rdo;我斟酌着道，&ldo;殿下如果现下就告发此事，也许会更得圣心。&rdo;

高曜笑道：&ldo;听闻玉机姐姐险些为人所害。&rdo;

我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起此事，不觉一怔：&ldo;玉机终究也没有……这件事情殿下是如何知道的？&rdo;

高曜笑道：&ldo;那一日施大夫来议事，说起祠部遣还僧道的事，孤因此知道姐姐家中的事。那慧贵嫔着实胆大。&rdo;

究竟连施哲这样以清廉公正著称的官员，都向皇太子表明忠心了么？我不禁笑叹：&ldo;殿下连慧贵嫔都知道了，想来施大人说得仔细。&rdo;

高曜笑道：&ldo;姐姐别怪施大人，是孤急于想知道姐姐府中的情形，所以问得仔细罢了。&rdo;

我欠身道：&ldo;多谢殿下关怀。然而此事尚未细查，并不见得是慧贵嫔。&rdo;

高曜满不在乎道：&ldo;无妨，孤就当是她了。&rdo;想是室中燥热，他松了松颔下的红缨，道，&ldo;孤请问姐姐，既然那明虚说有宫中人主使她诬陷高淳县侯府，姐姐为何不让施大人追查下去？如此轻易放过此人，万一她再生事，那该如何是好？&rdo;

我随手拿起银杏摆正的青玉珠串：&ldo;大约和殿下暂不处置那名官员的理由一样，不想陛下因此事烦心……或是多心。&rdo;

高曜笑道：&ldo;到底是姐姐最明白孤。若在从前，孤不敢不向父皇告发他，如今终于有一些进退腾挪的余地了。&rdo;

我叹道：&ldo;其实殿下出宫以后，慧贵嫔一直将历星楼打理得很好。不但派人辛勤打扫，且慎妃娘娘寝殿中的陈设，也一直都保持原样。玉机瞧着，太子宫的事，她也是用心张罗的。这些无凭无据的旧事，还请殿下不要放在心上。&rdo;

高曜道：&ldo;姐姐竟如此宽宏大量。也罢，就念在她对母亲还有几分敬意的分儿上，饶过她吧。&rdo;

我本以为高曜有要紧的事情告诉我，谁知自踏入太子宫到现在，不过说了些前朝后宫的琐事：&ldo;殿下唤玉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闲话的么？&rdo;

高曜笑道：&ldo;没错。在桂宫里，闲话比大话可贵。可惜姐姐就要回宫去，否则真想留下姐姐，好好说一日闲话。&rdo;

我微笑道：&ldo;日后尽有说话的时候，只怕殿下不耐烦听玉机啰唆。&rdo;

高曜双眸一亮，道：&ldo;姐姐这样说，是愿意留在宫里，像襄助父皇一样，帮孤打理政务么？&rdo;

我惊觉食言，沉吟道：&ldo;这……其实玉机早已到了出宫的年纪。待殿下登基，玉机想出宫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