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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1章（第1页）

第二日一早，小钱亲自去了高淳县侯府，将昨晚宫中的事禀告母亲。母亲专程绕道兴隆里，问我愿不愿随她一道进宫。虽只是淡淡相问，那注定无望的口气和悬望一线的目光，像两件极不合体的衣裳，挂在肩头飘来荡去，不着边际。

送母亲上车时，天尚未全亮。深青色的雾气萦绕四周，母亲淡蓝的衣裳融进晨岚中，却有未尽的无奈。登车前，母亲还要做最后的努力，话却是南辕北辙：&ldo;你不去……也好。玉枢这孩子，也该长进些才是，不能一辈子依靠妹妹。&rdo;

我只得宽慰她：&ldo;母亲一进宫，姐姐就会好的。&rdo;

车去得远了，绿萼笑道：&ldo;老夫人竟然没有责备姑娘？当真是奇了。&rdo;

银杏瞥一眼绿萼，得意道：&ldo;奴婢当初说得如何？老夫人是最疼姑娘的，只要姑娘平安出宫，老夫人怎么都无话。&rdo;

绿萼哼了一声：&ldo;偏你什么都知道。&rdo;

身上有些凉了。论理高晅病了我理应探望，然而她无颜面对我，我无心面对她。苦尽甘来之时，反倒倦怠生疏了。我拢一拢斗篷，叹道：&ldo;午后启姐姐要来，该预备起来了。&rdo;

第六章山河一色

午膳后，启春果然带着安定县主来了。小钱和绿萼带了十几个女人在正门外迎接，我只在二门立着。启春容色明艳，银丝抹额若有若无，赤红宝石如晨露凝聚在眉心，摇摇欲坠。身着樱桃红长衫，微微透着衬衣的樱糙色，似薄云遮住了朝阳。十分丽色中，暗藏两分英气。

一个身材健壮的女人抱着雪团一般的安定县主，跟在启春身后。我连忙迎了上去。尚未见礼，彼此哽咽难言。

启春紧紧握住我被风吹得冰凉的手，含泪道：&ldo;三年未见，妹妹一切可好？&rdo;

她掌心的热力在血脉中奔涌，冲击着我的掌缘。她身材瘦削，往日微微丰腴的双颊只余两条笔直的轮廓，整个人就像用胭脂自上而下随手画就的写意，虽则夺目，却显孤独。我流泪道：&ldo;玉机一切都好。倒是姐姐，在西南这两年，定是辛苦得很。姐姐瘦了许多。&rdo;

启春道：&ldo;在外面自然不比京中养尊处优。我虽瘦了，身子和从前一样好，妹妹不必担忧。&rdo;又唤跟在自己身后的辱母，&ldo;安定快来拜见朱姨娘。&rdo;

辱母抱着安定县主上前，屈一屈膝道：&ldo;安定拜见朱姨娘。&rdo;安定的眉眼有启春的秀丽英气，口鼻却像高旸。亦是一身樱桃红的绣花衣裳，母女粲然成双。

我拉一拉安定白腻娇软的小手，微笑道：&ldo;果然和启姐姐生得一模一样，是个美人胚子。&rdo;安定静静地看了我一眼，拨弄辱母的银珠耳珰玩耍。

启春叹道：&ldo;黎州人口稀少，州衙和军镇中的一切都仰赖成都府的供给，加之南蛮常常滋扰，不但吃喝不好，人也不得安宁。安定生下来，寻不到好的辱母，连一口米汤也难喝到。我总怕她长不大。如今回京了，这才能安心。&rdo;

安定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从辱母的怀中探出身子，双手欲勾启春的脖子。启春抱过她，安定便用左颊摩挲着启春的右颊，仿佛在安慰母亲。我笑道：&ldo;安定对姐姐很孝顺，将来必是善解人意的好女儿。&rdo;

绿萼上前行了一礼，笑吟吟道：&ldo;茶点都备好了，请小王妃与姑娘移步说话。&rdo;

一时坐定，又奉了茶。辱母坐在一边，把安定抱在腿上玩耍。启春细细打量我，欣喜道：&ldo;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慡，妹妹的脸色比往年好多了。我还没有恭喜妹妹封侯开府之喜呢。妹妹大喜。&rdo;

我微笑道：&ldo;多谢姐姐。&rdo;

启春含泪道：&ldo;那一年妹妹要去寿光，因我病了，竟不能送行。后来我又去了西南。还想着与妹妹分隔南北，不知何时才能见面。想不到今日相见，妹妹不但回了京，更是封侯开府。好，当真是好……&rdo;

我笑道：&ldo;姐姐知道的，我这不过是虚名。比之姐姐在西南立了大功，实是远远不及。姐姐是名闻朝野的巾帼名将，我可是倾慕得很呢。&rdo;

启春垂眸一笑：&ldo;这立功也是侥幸。什么巾帼名将，也是虚名，倒不如边境安安定定的好。&rdo;说罢看一眼女儿，目光怜惜，&ldo;正因如此，所以先帝才为这孩子赐号安定。&rdo;

我微微一笑：&ldo;当时是何情形，妹妹可是好奇得很，姐姐快与我说说。&rdo;

启春道：&ldo;当时国家在西北用兵，西南的兵力实在捉襟见肘。吐蕃入寇，以南蛮为向导，侵扰我乌蒙、马湖各部。朝廷多番晓谕，令其向化，奈何总有人冥顽不灵。咸平十九年春天，那一日，世子去蛮国阳苴咩城，想说服其王牟亦归顺我大昭。为表诚意，他只带了数百兵士随行。我实在是担心，便坚持同他一道去。&rdo;

安定一岁有余，算日子，咸平十九年的春天，启春应当已经有孕。虽然安定好好地坐在面前，闻言仍是不免担忧：&ldo;姐姐当时怀着安定县主，如何能身犯险境？若伤了孩子可怎么好？&rdo;

启春又愧疚又骄傲：&ldo;她是我的孩子，自然应当与父亲母亲在一起。生死由命，我实在也顾不得了。&rdo;

我慨然道：&ldo;姐姐是想和世子生死与共。&rdo;

启春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ldo;进了城，那牟亦甚是倨傲，见了世子不但不拜，更整列夸兵，耀武扬威。世子为了表明诚意，把几百卫士都留在城外，身边只有十几名亲随。世子晓谕顺逆祸福，牟亦不耐烦听。他仰仗天生神力，只一心想与世子比武，趁机羞辱他一番。&rdo;

&ldo;世子的武功怎及得上姐姐？&rdo;

&ldo;世子的火器骑she尚可，武术一道自是远远不如我。我见情势危急，实在也顾不得了，只得越众而出。我对牟亦说，要比武，我大昭一个小小的女子也比你强。&rdo;

&ldo;若赤手空拳，姐姐毕竟是女子，气力上是比不得牟亦的。姐姐这是激将，想用兵器赢他。&rdo;

启春笑道：&ldo;不错，所以我先拔出了长剑，请他亮出兵刃。牟亦托大，竟不肯用兵刃。&rdo;

我顿时想起当年启春与昱贵太妃邢茜仪在粲英宫比剑的情形。如今想来，启春剑势凌厉，邢茜仪华而不实，白虹剑削断了蝉翼剑，启春还有余力特意做出平手的局面，可谓高下立判。只要她手持利剑，自是高枕无忧。&ldo;以姐姐的剑术，三招之内，足以刺中那牟亦的咽喉。&rdo;

启春掩口一笑：&ldo;我因怀着孩子，不敢过分用力。因此用了六招，才将他的护心镜刺穿。谁知牟亦恼了，拖了棍棒过来，还要再打。于是二十三招后，我削断了他的棍棒。最后他又换了铁叉来，当时我连战两场，已经有些吃不消了。铁叉是长大的兵器，又锋利。想来这一场，没有百招，是拿不下他了。&rdo;

绿萼忍不住嫌恶道：&ldo;这牟亦也太可恶了！&rdo;

启春道：&ldo;当时我已下定决心，要与他死战到底。谁知世子挺身而出，将我护在身后。当时牟亦的铁叉离世子的咽喉不过半寸，默然对峙中，那铁叉也一分分近了。&rdo;虽然在说一件惊险的往事，她的语调却充满了甜蜜与柔情，&ldo;当时的情形，已容不得我再鲁莽一次。我心中焦急万分，不知如何是好。他却不动如山，巍巍无惧。&rdo;说罢微微出神。我从未见过启春如此娇羞与沉浸的模样，遂与绿萼相视，忍不住偷笑。&ldo;好在牟亦主动放下铁叉，我这才松了一大口气。&rdo;抬眼见我和绿萼的神情，不禁双颊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