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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0章（第1页）

宫墙外，依稀还能听见寿阳埋怨母亲的哭声。心境仓皇，欲哭无泪。绿萼在后宽慰道：&ldo;姑娘别伤心，婉太妃只是不明白姑娘的用意罢了。&rdo;

我哼了一声，冷笑不已：&ldo;用意？我有什么用意？她又没有说错，我也没有伤心。&rdo;

绿萼道：&ldo;奴婢冷眼看着，也说句不好听的话。婉太妃实是嫉妒姑娘，姑娘实在不必放在心上。即使姑娘入宫没有用意，难道一纸册封的诏书下来，姑娘还能不入宫么？&rdo;停一停，恍然叹道，&ldo;陛下会有太宗皇帝那么好性子么？&rdo;

宫墙后喷薄欲出的朝霞彻底驱散了繁星，天亮了，奉先殿的钟声沉厚而悠远。我这一生错谬横出，往复不绝。我永远沉浸在痛悔与惭愧之中，永远也得不到毕生向往的安宁与喜悦。或许我做棋子已经太久，竟想不出我这一生究竟想要什么。即使想到，也寻不到正确的路。她说我&ldo;永远都赢&rdo;，实则我的人生何其荒谬与失败！

绿萼抚着我的肩道：&ldo;姑娘这会儿是回漱玉斋用早膳么？&rdo;

我叹道：&ldo;回去吧。本来还想去桂宫拜见贞德皇后与庐陵王，这会儿去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rdo;

绿萼笑道：&ldo;若说这会儿最明白姑娘心意的，便是北宫皇后了。&rdo;自芸儿降为贞德皇后，与高朏迁居皇城东北角的桂宫。宫里人便称她为北宫皇后。&ldo;或者顺路去益园走走？&rdo;

我笑道：&ldo;好，日后行动便有许多人跟着，再想这般自在，怕是不能了。&rdo;

辰初方回到漱玉斋。一进门，便见先时在王府见过的、向高旸传命的女人正立在檐下等我。她已换上一身浅葱色半袖宫装，绾着高髻，只簪了两朵宫女常戴的嵌珠绒花，比之先前在王府簪金戴玉，质朴许多。那女人见我进门，连忙迎上前来，恭恭敬敬道：&ldo;奴婢遥思，参见娘娘。&rdo;说罢跪下磕头。

我连忙扶她起身，笑道：&ldo;玉机回来迟了，劳姑姑久等。不知太妃有何吩咐？&rdo;

遥思道：&ldo;太妃请娘娘去济慈宫用早膳。听说娘娘爱吃清甜的，特备了糯米红豆糕，请娘娘去尝一尝。&rdo;

我忙现出惶恐不安的神色：&ldo;惭愧，当是玉机先去向太妃请安才是。&rdo;

遥思笑道：&ldo;娘娘服侍陛下辛苦，太妃怎会不知？娘娘请。&rdo;

瞧她的势态，是不容我更衣了。我只得整一整衣衫，随她往济慈宫来。济慈宫依然空荡荡的，几个宫女和内监站在廊下监管众人收拾物事。从前尚太后练武的庭院中已堆满了物事，宫人穿梭往来，一片鸦雀无声。林太妃正在偏殿用早膳，一身紫绀色簇花长衣，堆云叠鬓，珠翠满头。脂粉遮不住长年的病容，手背上布满褶皱。她眸色深沉，似有隐忧。一只白瓷汤匙在粥碗中搅弄不止，却无半点声响。

上前行过礼，林太妃示意我坐在下首。遥思浣了手，亲自添了一副碗筷，为我盛了一碗粟米粥，布了几样小菜。林太妃指着一碟糯米红豆糕，笑道：&ldo;听春儿说，你爱吃甜的。&rdo;

糯米碾成粉，制成洁白的糕，上面嵌着薄薄一层红豆粒，盛在孔雀绿荷叶瓷碟中，意趣盎然，颜色分明，气味清香诱人。遥思搛了一块红豆糕放在我的小碟中。红豆太硬，味道也太过甜腻。我只咬了一口便放下了，现出满足的笑容：&ldo;谢太妃赐膳。&rdo;

林太妃笑道：&ldo;自你出宫，早就想请你来坐一坐，不想你立刻便出京了，这一别就是五六年。&rdo;

我垂首道：&ldo;没有早些向太妃请安，是玉机的错。&rdo;

林太妃笑道：&ldo;这有什么？咱们的日子还长，倒不在乎这一时半刻。&rdo;停了一停，又道，&ldo;听闻你昨夜自己去了定乾宫？&rdo;

我一怔，随即起身，垂头含一丝羞赧与甜蜜：&ldo;只因玉机太过思念陛下，实是放肆了。请太妃责罚。&rdo;

林太妃打量着我的神色，微微叹息。她也不唤我坐下，反坐直了身子，郑重道：&ldo;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盼着你好。你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才有今日的归宿，实是不易。你是个能干的孩子，皇帝也对你寄予厚望。要长长久久地过太平日子，守礼是第一要紧的。&rdo;

我连忙拜下：&ldo;玉机遵太妃旨意。&rdo;

林太妃道：&ldo;好孩子，起来吧。&rdo;又向遥思道，&ldo;把这些红豆糕给漱玉斋送去。&rdo;遥思应了，将红豆糕端了下去。余下的半块糕食之无味，三两口吞入腹中，便告辞出来了。

回到漱玉斋时，糯米红豆糕早就被重新摆了盘，放在桌上。我瞟了一眼，沉默不语。银杏见状，向两个小丫头道：&ldo;将糕先收起来。&rdo;又问我，&ldo;姑娘在济慈宫，想必没有吃好，有新鲜的栗子羹，奴婢早起命人熬的，姑娘用一碗吧。&rdo;

我点了点头，银杏示意丫头去取，一面道：&ldo;姑娘昨夜宿在定乾宫，宫里议论很多呢。&rdo;

我哼了一声：&ldo;可不是议论多么？连太妃都惊动了，特地叫了我去，说了一篇守礼不守礼的话。&rdo;

银杏笑道：&ldo;太妃向着章华宫那边，姑娘是知道的。太妃无非是想姑娘尊重章华宫那位，反正彼此嫌隙已深，陛下只要听不进谗言，反倒能相安无事。&rdo;

我叹道：&ldo;太妃与章华宫也就罢了。只是他，对我与太宗当年之事，忌惮很深。&rdo;

银杏诧异道：&ldo;皇上不是知道姑娘与太宗皇帝并无……那样的事，怎么还会……&rdo;

我冷笑道：&ldo;男女之事算得什么？他是忌惮我用应对太宗的法子来敷衍他、欺骗他，&lso;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rso;[137]。&rdo;

银杏不屑道：&ldo;这算什么？当年姑娘可是费心救过圣上的，如今倒嫌姑娘太聪明了么？莫不是想&lso;兔死狗烹&rso;？！&rdo;说罢惊觉失言，掩口道，&ldo;奴婢不是说姑娘是……&rdo;

我笑道：&ldo;你说得不错。杨遵彦有言：&lso;譬之畜狗，本取其吠，今以数吠杀之，恐将来无复吠狗。&rso;[138]将来的路长着呢，希望他懂得这个道理，咱们的日子也能好过些。&rdo;

银杏怜悯道：&ldo;姑娘若觉得辛苦，不争也没什么。&rdo;

我接过她手中的桂花栗子羹，但见浓稠金黄的一碗，飘着猩红色的花屑，虽不甚热，端久了，贴着碗壁的指尖却烫得生疼。吹散了雾气，我淡淡道：&ldo;罢了。还是说说外间有什么议论吧。&rdo;

用过桂花栗子羹，我站在廊下看绿萼与采衣给漱玉斋的宫人们分赏东西。太阳在天上是光灿灿的一团，枝影落在地上是灰蒙蒙的几树。新君登基的庆典还没有过去，宫中将大宴三天，皇城已有一年多未曾闻得小丫头们得了赏赐的笑语。

深紫天幕下，松涛阵阵，枪影纷纷，玉枢冰冷轻蔑的神情，亘古犹存。我疲惫不堪地走到她的面前，领受我应得的责备与蔑视。无可辩驳。

如此呆了一会儿，银杏以为我累了，便笑道：&ldo;姑娘上楼歇息一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