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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雪盏一见来人，诚惶诚恐的唤了一声：&ldo;大太太。&rdo;曹丽环不觉住了手，直起身子整了整衣衫和头发。香兰见有人出来，一骨碌爬了起来，悄悄站在不远不近的角落里，垂手站好，心想：&ldo;这样的穿着做派，又这样的眼生，应该是大房太太秦氏了罢？真是好风度。论年龄，她今年也该四十出头了，瞧着还跟三十多岁似的。&rdo;

大房太太秦氏静静扫视一周，先瞧见躺在地上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泪涕满面的琉杯，又看了看鬓发松散的曹丽环，沉着声音问：&ldo;这是怎么回事？&rdo;

曹丽环脸上狠戾之色未去，指着琉杯大声道：&ldo;我好心好意来给大表舅他们一家子接风，这小蹄子竟堵着门不让进去，末了还敢跟主子动手，指名道姓的骂我！&rdo;

秦氏见了这光景，心里早已知道面前站得是何人，脸上仍做不知，看了看曹丽环微微蹙起眉道：&ldo;你是……&rdo;

雪盏低声说：&ldo;她就是老太太方才跟您提过的表姑娘。&rdo;

秦氏脸上泛起了然之色，淡淡的看了曹丽环一眼道：&ldo;你该叫我一声表舅母。&rdo;曹丽环张口欲喊，秦氏一摆手说：&ldo;罢了，你先随我来。&rdo;转身走了两步，又扭头看了看琉杯道，&ldo;别让她在地上躺着，扶起来回屋去，回头让老太太瞧见了成什么体统。&rdo;言罢便往旁边的厅上去。

曹丽环无法，只得跟着秦氏走。她心里憋了一大口气。林家二房她一早就去奉承过，林长敏乃一介武夫，只将心思放在军中，在家里是甩手掌柜，万事不管；林二太太王氏滑不留手，任她怎么讨好，永远是一副笑盈盈却疏远的模样。林老太爷深居简出，林老太太不待见她，赵月婵倒是跟她有几分交情，可她金银首饰缎子玩器送去了不少，赵月婵答应她的事却没做到几件！眼下大房回来，看着情形是秦氏重新管家，她早就准备好过来巴结攀亲，她平时在府里，丫鬟仆妇面上都尊她一声&ldo;表小姐&rdo;，她本性便张扬跋扈，又贪爱虚荣，时日一长，当初进府惴惴不安的心思便抛到一旁，便把自己当成了林家的正经小姐，再也不见外了，却没想到今日遇上这么一出，尤其琉杯那一番话，更说得她恼羞成怒。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曹丽环便狠狠打了琉杯，如今一脑门子的怒火还没平息下来。

香兰跟在曹丽环身后，待到了小厅门口，她乖巧的站在外头守门，见雪盏并一个小丫头子搀着琉杯走了进来，雪盏慢声细语的说：&ldo;幸好你头发浓密，被抓下来一撮倒也不显什么……&rdo;琉杯抽抽搭搭的，进了一间耳房。

厅内。秦氏叹了口气说：&ldo;方才老太太还同我说起过你，说你可怜见的，早早没了爹娘，有个兄长却还指望不上，让我平日里多照拂一二。&rdo;

曹丽环心里骂道：&ldo;照拂一二？放屁！那老家伙恨不得我立马消失了才好。&rdo;冷笑着说：&ldo;老太太照拂我怎不让我进去？反倒让两个丫头把我拦在门口，一口一个&lso;老太太的吩咐&rso;，说是什么&lso;家宴&rso;，合着把我当外人呢，老太太都这样，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丫头哪个能把我放在眼里，当正经主子敬着？&rdo;

秦氏听她这么一说，登时脸色一沉，往椅上一坐，便不说话了。过了好一阵，方才缓缓道：&ldo;今天确实是我们林家的家宴。&rdo;&ldo;我们林家&rdo;四个字咬得格外重。&ldo;男女虽分席坐，却不设屏风，你到底也大了，眼见着就要出嫁，家里几个哥儿的年纪也大了，只怕在一处吃饭不妥，所以才没叫你。但是老太太命人给你送了四个你爱吃的菜，还有两碟点心，想着明天让你们几个女孩儿到她跟前用午饭。&rdo;

曹丽环说：&ldo;老太太想得真周到。&rdo;言语里泛着讥讽的意味。

秦氏的脸色愈发沉了：&ldo;林家最重规矩体统，你虽不姓林，但好歹叫我一声&lso;表舅母&rso;，我便脸皮厚拿个大说你两句。你也是小姐出身，合该有小姐的做派，那些个丫头甭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仍然敬着主子，就算有个把个刁奴不尊重，也该告诉管家媳妇或者老妈妈们，何苦不顾自己尊贵体面跟个丫头撕掳？琉杯再不堪，也是老太太房里的人，打狗还看主人，你打琉杯岂不是打老太太的脸？你也快嫁人了，要是有人将今日的事传扬出去，你落个不好的名声，将来在夫家怎么立足？&rdo;

曹丽环冷着脸硬声道：&ldo;我行得端，做得正，论做派，论举止，谁能挑我的理，毁我的名声？我在豫州也是有名的端庄千金，不信表舅母打听去。今儿个要不是那丫头欺人太甚，我又何至于打她？满口的下作话，横竖欺负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连个丫头都要爬到我头上来。&rdo;

秦氏活到这把年岁，还没有哪个晚辈敢这么说着大话顶撞她，更何况这还是她好意提点，不禁给气乐了，说：&ldo;好，好，好，姑娘的意思是你今天做的没有错，错的只有那个丫头？可那丫头得的是老太太的令，换句话说错的是老太太？&rdo;不待曹丽环回答，便猛地站了起来，走到曹丽环跟前，脸上带了两分笑意道：&ldo;俗语说&lso;恩大成仇&rso;，我今日算是明白了。既然表姑娘觉着我们都对不住你，老太太对你百般照拂，反倒生了仇，既如此便收拾收拾东西家去，我们林家不在乎多添一双筷子和一箱嫁妆，却从不养白眼狼！&rdo;

曹丽环登时便呆了，她万没想到秦氏一张嘴便赶她走！不由咬牙道：&ldo;你赶我？天下竟有这样的表舅母，来了头一遭儿就是赶她外甥女出门！&rdo;

秦氏仍然微微含笑，笑意却未达眼底：&ldo;姑娘这话我就不懂了，分明是你嫌了老太太，怨恨我们。这里是林家，你不是我们林家的人，把你送回去也是天经地义。&rdo;

曹丽环目瞪口呆，愣在那里。她横行霸道惯了，万没想到秦氏竟说出这番话，当场给她没脸！

秦氏看着曹丽环的脸色，暗暗冷笑，走到门口，回转身轻轻说：&ldo;赶紧回去收拾行李，回头我差人备好马车送你。&rdo;袅袅的走了出去。

第15章宋柯

香兰见秦氏走出来，赶紧退到一旁，等了许久也不见曹丽环出来，便探头探脑的往门内瞧。只见曹丽环呆愣愣的立在厅里，双眼直瞪瞪的，仿佛痴了过去。香兰心说：&ldo;都说秦氏是个厉害人儿，果然不错。估计是给表姑娘吃排头了，否则不会有这样的光景。&rdo;想进去又怕在曹丽环的气头上讨骂，可不进去，在立着也不是个事儿，想来想去，唯有硬着头皮进屋，轻声说：&ldo;姑娘别光站着，坐下来歇歇罢。&rdo;

一连说了几遍，曹丽环眼珠子动了动，回过神来，见香兰做小伏低的站在她身侧，一股子怒气登时喷薄而出，伸手上前狠狠打了两下，骂道：&ldo;狗奴才！方才你主子受欺负时你上哪儿去了？这会儿知道蹦出来叫魂儿！我让你叫！让你叫！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一个当奴才的竟敢欺负到我头上，我打死你！打死你！&rdo;一边骂一边狠命的打，拿香兰出气煞性子。

香兰给打懵了，反应过来脸上已着实挨了两巴掌，她心里万般委屈愤恨，原本想口里嚷几句：&ldo;姑娘保重身子，可别动了气。&rdo;但冤屈上来，这样忍辱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只跪在地上咬着牙流泪。

曹丽环狠狠打了香兰几下，心中愤懑之气祛除不少，余光瞥见有丫头探头探脑往这边瞧，便住了手，见她双颊红肿，只怕瞒不住旁人，狠狠踢了一脚道：&ldo;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滚回去！&rdo;说完整整衣裳走了出去，心思一转，便想道：&ldo;我是万万不能从林家出去，否则这些日子的经营便如同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眼下只有赶紧去求大房那个老不死的，央告她让我留下来，再求赵月婵给我说几句好坏，啧，少不得又要送银子打点，赵月婵那娘们儿岂能白白给你出力气！&rdo;站在寿禧堂院外越想心里越恨，随手揪了一把叶子狠狠揉碎了出气。

香兰用袖子抹着眼泪颤巍巍的站起来，脸上火辣辣的，浑身都疼，心里更难受得好像揣了个秤砣，掏出帕子用力抹了抹脸，重新将头发拢了拢，轻声轻语的跟自己说：&ldo;陈香兰，这世上的事本就乐少苦多，今天你只当被狗啃了，你要忍辱，忍到最后，迟早有你出头之日。&rdo;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用帕子蘸了蘸眼角，不敢在屋子里久呆，拽了拽衣裳，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

厅里的珠帘一掀，从次间里走出来两个人。一个十五六岁，中等身高，锦衣素服，面如敷粉，目如点漆，仿佛金童郎君儿似的，是林家的二房的嫡子林锦亭；另一个比林锦亭年纪略大些，身量高出一头，面色白净，眉长目秀，鼻梁高隆，丰姿雅量，着实一位美男子。穿一身半旧的蓝色绸衣，腰间的织金带也是旧的，上镶着玛瑙，有一颗玛瑙已掉了，只用一颗普通的红绛石头替着，却浆洗得极为干净整齐。

此人名唤宋柯，表字奕飞，是二房太太王氏的外甥。王氏的二姐原嫁与王家世交之子宋芳为妻，宋芳中了举，家中上下活动，给他谋划了大理寺的小官，一步步熬到五品，家中本也和美，谁想三年前宋芳得了急症撒手人寰，只留下一儿一女。宋柯的母亲宋姨妈性子软弱，在宋家饱受算计屈辱，宋柯便带着母亲和妹妹宋檀钗分出家来单过。

王氏与宋姨妈姐妹情深，又体恤他们家道败落，便往京城去了信请秦氏搭照。秦氏见宋柯是个聪明上进，知礼仁厚的，也生出几分喜爱之情，便让宋柯同林锦轩、林锦亭两兄弟一同读书，这厢回金陵，宋姨妈也动了思乡的念头，便同儿女一齐跟了回来。

林锦亭皱着眉头说：&ldo;那个表姑娘怎么像个市井泼妇似的，这样的人怎么还能留在家里？幸亏大伯娘要给她赶出去，我看这样的人趁早逐出去才省心。&rdo;嘟嘟囔囔了一阵，见宋柯不说话，便推了他一把，&ldo;你想什么呢？&rdo;

宋柯背着手说：&ldo;只怕赶不走，你们家老太爷那关就过不去，你也知道，老太爷最好面子，万不能让别人说出一个&lso;不&rso;字，怎么能把她这么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赶走，让人戳脊梁骨？老太爷和老太太都不待见她，只是面子掬在这儿，横竖花点银子打发她罢了。&rdo;

&ldo;她可是个小人，留她在，只怕家宅不宁。再让她带坏了几个姐姐妹妹，辱了林家的名声，累得她们嫁不出去，这可大大的不好。&rdo;林锦亭说着叹口气，&ldo;那个被打的小丫头，倒是真可怜了，平白惹了无妄之灾，挨打还不懂讨饶，只怕是给打傻了。&rdo;他还记得那个女孩儿跪在地上被曹丽环连扇带打，纤弱的身子抖得跟寒风里的秋叶似的，满脸的泪，瞧着分外娇弱，让人勾出一股子怜惜之情。等曹丽环走了，她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低着头出去，嘴里小声说着什么，生怕被人瞧出来是被主子打过了，便愈发让人觉着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