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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绝尘（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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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近了，湖心亭中如灯剪影的身影便渐渐清晰起来。依然是一身耀眼的火红，在这幽静的湖心亭中宛如炽热烈焰簌簌而跃，灼烧至风华盛极，仿佛满池红莲灼灼而绽，明媚至天地黯淡。

宫女到了近前，恭敬行礼，“娘娘，靖王妃到了。”话音落时，我刚踏入亭中。因着一路流连风景，步伐渐慢，导致我和那宫女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时听见这话，我抬眼去看她，尽管见过一次，那明媚绝色的容颜依然晃花了我的眼，她的小腹凸起，面上带着温柔的光芒，仿佛谪仙母神，火中凤魂。身后聂儿和妁儿一路一言不发，这时才双双上前行礼，她微微抬手示意起身，便将目光转到了我身上。“靖王妃。”她冲着我微微一笑，几欲倾国倾城，“这次如此唐突，是不是吓到王妃了？真的很抱歉，我常年在这宫里，也没什么朋友，一直听闻王妃性子单纯，有心相识，却始终寻不到机会，如今，倒是托了这龙嗣的福，王妃请坐，米儿—”她说这话时，我注意到先前领路的宫女没有离开，而是站到了她的身后垂手侍立，看那样子，竟是贴身宫女？她竟让自己的贴身宫女去接我？恍惚间想起之前林嫔那番重拿轻放的话，看现下这样子，我倒是有几分明了了。不过……性子单纯？轻轻福身以示敬意，我对着她露出了笑容，“见过刘妃娘娘。”她猛地向前倾身，将我吓了一大跳，却听她略带急切的声音，“王妃这是做什么，米儿，还不快情王妃入座。”待我望过去时，正好对上她笑盈盈的脸，其上尚有几分惊惶未褪，急切未消，而她的双手还虚扶在半空，看那样子，刚才怕是想要起身亲自扶我了，“王妃千万莫要如此，我不过一个妃位，可当不得这礼。”这话，说得也太过谦卑了吧？我心下疑惑，却不好再做什么，只得挂着笑入了座。聂儿和妁儿退后几步，一左一右侍立到身后。宫女米儿奉了茶，垂首站了回去。“王妃今日该是同靖王一道来的吧？”说罢，还没等我回答，她又径自继续道：“王妃与靖王真是鹣鲽情深，要说起来，整个北城最幸福的女子，莫过于王妃了。也是，像王妃这般单纯无邪的女子，理该是幸福的。”这番话，颇为耳熟……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她看了看我，轻声笑笑，神色间带着些调侃，“王妃被我吓到了吗？抱歉，我平日里也没个人说说话，今天有些过于激动了。”激动？眼前的人笑意晏晏，眉目婉转，丝毫看不出过于激动的样子。“娘娘言重了。”说完这句，我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想了好久，只能问她，“不知娘娘今日召见是……”她抿着唇垂首轻轻抚摸肚子，“王妃这是不信吗？我之前说过了，我在这宫里没什么朋友，整日里也挺无趣的，就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找个人说话，就非得找我吗？而且是这种非常时期，我始终还记得，我现在不止是慕容芊芊，还是靖王妃。“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只是芊芊愚钝，怕扰了娘娘的兴致。”“我有什么兴致可言？”她轻声笑道，话语极轻，宫女米儿走上前，将杯中凉透的茶水换过，一缕雾气袅袅而上，明媚的容颜隐于其后，朦胧而美好，“这宫里的景致再好，时日长了也看腻了。”顿了顿，她突然道：“我在这宫里，呆了八年多了。”我讶然，八年多，这么久，而她到如今依然盛宠不衰，足可见其荣。“很不可思议吧？我也觉得。我时常会想，这个地方，我真的呆了八年了吗？这里的一草一木，早该熟悉了，可是我每次看到，依然会觉得陌生，王妃，你说，这是为什么呢？”这话可不好接。我想了想，只觉脑子一团乱，许久，在她明明平和我却只觉莫名沉重的目光下，我只得艰难开口，“娘娘，如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宫中如此锦绣繁华，日新月异也是常事，这正是娘娘的福气所在，旁人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天下太平？国泰民安？福气？羡慕？王妃当真是如此想的吗？”依次重复了一遍这几个词，她突然定定的望住我，如是问道。如此想？如此想是怎么想？是问我是不是真的觉得天下太平，还是问这是不是真的是福气？亦或者，是问我是不是也羡慕这样的生活？那一刻，我总觉得她的话中包含了太多的意思，一时竟不知到底该如何回答。

气氛凝滞了好一会儿，她看着我，我微垂着头，不知所措。良久，忽听不远处“叮咚”一声，循声望去，似是有什么东西落了水，漾出一圈一圈细碎的涟漪，很快便消散在湖面上。我回过头时，她突然轻声一笑，别开了目光，“这两个是王妃的贴身侍女吗？”有些不太适应她话题转得如此之快，我只能应是，她仔细打量了聂儿妁儿几眼，笑道：“真是两个极好的丫头，王妃这般好福气，前世定是位大善人。”顿了顿，她又接道：“只是这善人可不好当呢，良善至极必为反，王妃……该当好自珍重才是。”“娘娘……”我唤了这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下不由有些丧气，怎么我这般愚钝，我不求七巧玲珑心，好歹也得通个三四窍吧……“今日只是闲谈，王妃不用放在心上。可惜这一池的荷花还未盛开，再过几个月，满池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倒也甚好……乘船游在其中，摘上几个莲蓬，看看嬉戏的鱼儿，唱着采莲曲……那样的日子，想想就觉得欢喜……”“娘娘很喜欢荷花？”看着她面上的向往之色，我禁不住问道，脑海中忽然便出现了之前灼灼而放的欢颜，说起来，现下才三月，那花开得倒有些奇怪，怎么我刚才没想到问问，眼下却是不好再开口了。她仿佛一下子被唤回了神，又恢复到之前笑意晏晏的样子，“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宫中……繁华修罗场，白骨森森地，看着高高在上，其实最是无趣。唯有这些花，鲜活生动，美丽动人，可惜，偏是被养在这种地方……”仿如一道雷当头劈下，我愕然抬头去看她，却直直撞进了她的眼眸中，那里黑暗如夜鸦之羽，幽深不见底，没有丝毫情绪。她的身后，宫女米儿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般，垂首静立。看来，这米儿是她的心腹。可是，即便是心腹，她是刘妃，她怎么会在我面前说出这样的话？算上宫宴，我总共不过见她两次，而她召见我，是第一次。她一个帝王宠妃，对一个初次相识的人，还是靖王府的王妃说出“宫中繁华修罗场，白骨森森地”这种话？她……

“王妃，你怎么了？”很快的，她便笑了，“王妃又被吓到了吗？”我去握桌上的茶杯，只觉手都在微微颤抖。我依然记得，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一步踏错，便是满盘皆输，不论这一步有多么微不足道，而我面前这个人，她有绝对的能力，去影响当权者的决定。我摸不透她的心思，只能勉强笑笑，“娘娘说笑了。”“就当是说笑吧。”她似乎完全忘了刚说过什么，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米儿，王妃的茶该是凉了，去替王妃换过。”我一惊，手中刚刚离开桌面的杯子瞬间砸回了桌面。茶水溅出了些许到手上，果然，是凉了。身后妁儿上前一步，握了手绢为我擦拭。她静静看着，突然微微侧了头，轻声笑道：“难得找到个说话的人，本该留了王妃用膳的，只是，靖王不乐意了，我也就只能当这个恶人，怠慢王妃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湖边，远远的朝着这个地方看来，那一瞬间，我心下莫名松了一口气，“那……”“那王妃就先回去吧。”她接过我的话，眉眼弯弯，“见到王妃，本宫真的很欣喜，王妃，好自珍重。”这时我才注意到，今日她都是以我自称，这声本宫，让我有些惊讶，而且，这话，为何如此……怪异。“米儿，替本宫送送靖王妃。”吩咐了那宫女一句，她复又看了我一眼，便微阖上眼，神色颇为疲倦。带着满心疑惑，我起身，同来时一样，微微福身，便带着聂儿妁儿离开了这座湖心亭。走到一半时，我回过头去，便见她不知何时已睁了眼，静静看着我离开的方向，对上我的目光，她蓦地嫣然一笑，仿如彼岸惊华，凄美而妖娆。那一瞬间，脑海中再次浮现灼灼怒放的欢颜花，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转身继续前行，再不敢回头。这个女子，真的很美，可是她的美，恍惚间带着一种决绝的惨烈，让人打心眼里觉得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