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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十六1（第1页）

黄莺眉看她眼泪流淌了一脸，但是她一点都没有发觉，她的声音颤抖，黄莺眉知道有什么可怖的事情要发生了，可是过去已经过去，她无法阻止。这故事已经在她心中磨了许多年，她以为自己已经平静，可是一讲起就忍不住全身颤抖。

向树妈妈说：“我要死，我要带着我的两个孩子一起死，我不能让我两个孩子在世间受罪，没有妈妈的孩子多可怜，那就我们一起死，他和他的女儿去过吧。我当时只有这个念头，让他后悔一辈子！我像是疯子一样，用最快的速度，猛的撞向前面的车。”

黄莺眉惊恐地听着，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跟着哗啦啦往下掉，听着这个女人的恐怖往事，听着这女人在自己面前忏悔，很多年前那个怀着孕，幽暗绝望的疯狂主妇。向树妈妈声音已经完全哭哑了：“后来的故事你已经知道了，我没有死，向树也没有死，他早产了，他的哥哥没有救活……去世了，我杀了我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来，没有人知道，我杀了我自己的儿子。我没有办法自首，我杀了他。”她用手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也许人世间最深重的后悔和痛苦，最绝望的崩溃就在自己的眼前。也跟着哭得不成声的黄莺眉在人类的词汇里找不到可以安慰她的话，安慰一个因为失误，因为愤怒和绝望杀了自己儿子的母亲，只能跑过去，坐在她旁边，抚着她的背，不断的，不断的，平息她的痛苦。

向树妈妈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我每天都想自首，可是我还有一个新的儿子嗷嗷待哺，我不能离开，可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连抱一抱他都做不到，每次看到这个儿子的脸我就会看到我死去的那个儿子，我的那个死去的儿子每天都在问我；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满脸都是血的冲我喊：妈妈救我，救救我。我每天都做噩梦，我经常觉得呼吸不了。喘不过气来。就像是有……心灵的哮喘。”七八中文最快^

“有时候我会安慰自己，当时我是个孕妇，情绪极其不稳定，受了那么大刺激我就是想死的，一了百了，谁知道我没死，这个结果不是我要的，可是这样的安慰只是自欺欺人，这个世界上有比杀害自己儿子更恐怖的母亲吗？不可能有了。这件事已经远远超过我能心里能承担的范围。”

“我的儿子向树他很孝顺，爱我，他很想要我爱他，我也很想爱他，可是我做不到，从小我连亲亲他，抱一抱他都做不到，他每次用力在我面前表现，小时候考试拼命考100分，就希望我喜欢他，抱抱他。有时候难过失望，也希望我能像别的妈妈做的一样安慰他，可是我伸不出手，开不了口，我做不到。每次看到他就会同时看到他哥哥的脸，他不知道这件事，他以为我的痛苦是因为他父亲，我对他那样是因为他身体里有他父亲的血液，他恨他的爸爸，甚至不怕失去继承权改了姓。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想我这辈子是没有办法去爱一个人了，我养一盆花，养只猫，都会夭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可能是上天对我的惩罚。从小我就没有办法亲近我的孩子，没有办法教育他，抚养他，每当我想教育他，给他读读睡前故事，我的眼前就会浮现他哥哥满脸的血，他对我说，妈妈，你是个杀人凶手，你杀人你自己的儿子，你怎么有资格教育自己的其他儿子？你怎么讲仁爱，讲孝顺，你怎么有资格让你的儿子孝顺你？”

“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痛苦会慢慢减少，我抱着这样的希望，可是没有，我经常做噩梦，我喘不过气来，我求救于神佛，后来他爸爸总觉得我不对劲，以为是因为他，给我盖了这佛堂，我每年给慈善机构捐无数的款，可是这些都没有用，当有人说我是大善人时，我万分的痛苦就会又增加十倍。我从未给向树过过生日，因为他的生日就是我另外一个儿子的往生日……我在我力所能力的领域里爱他，可这对他永远不够。他以前会不断跟我讲一些心事，哪怕我很冷淡，很有距离感，他也不气馁，那几年他也时常提起你，我知道他后来有抑郁症，学习也一落千丈，他不断用刀子割腕伤害自己，他不让我知道。他那两个手横七竖八，都是因为我。我非常担心，我那个时候找了好多心理医生给他，都没有用。他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他，就像爱他的哥哥一样。我不配得到他的爱，每一天都会有个声音在我心里质问我：他现在爱我，是因为我在欺骗他。如果知道我是杀他哥哥，甚至差点也杀了他的凶手呢？他会怎么想？他会有多恨我？我没有办法接受他的爱。”说到这里，向树妈妈哭得喘不过气来，好久黄莺眉才勉强安抚住他。あ七^八中文ヤ~⑧~1~ωωω.78z*w.còм

“直到他爸爸入狱一两年后，他好起来了，也变了，好像对我死心了，不再向我敞开心扉，没有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理解我那种后悔又无能为力的感觉。我知道他觉得失望，他绝望了，已经不期待我爱他，后来我又发现，不只是如此，他好像觉得只要自己想要的爱，自己都得不到，也是不配得到的。他拼了命努力也是没有用的。”

黄莺眉只是哭，听向树妈妈讲到最后，她还是抽噎个不停，如果一个人想尽办法也得不到母亲的爱，难以想象这个人长大后，会有信心觉得别人会爱那个真正的自己。她其实是个很有同理心的人，可是她知道凭借自己贫瘠的想象力，也无法想象这个妈妈这二十多年来的煎熬，正如她无法想象向树这么多年来的自我怀疑，痛苦和绝望。人类的心灵是个深渊，你如果想要有无知的快乐，那你一定要抵抗住自己的好奇心，不要往下看一眼。

黄莺眉好不容易停住了抽噎，对向树妈妈说：“阿姨，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向树妈妈道：“你现在已经在帮助我了。你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没有朋友，我对任何人都无法亲近。我只有对你，能这么亲近的说话，能让你拍一拍我。因为他非常信任你。我曾经想过很多办法救自己，我想在公众面前坦诚我的罪恶，但公众又有什么资格裁判我？想有天告诉向树，可是我做不到。今天我终于有机会说出来，我再也不用一个人承担。我最大的希望是有一天，等时机成熟的时候，你能替我告诉向树。让他知道我不是不爱他，我只是……”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黄莺眉知道她选择自己不只是因为她信任自己，自己能够宽慰她，更重要的是向树也信任自己。她连忙又安慰她，让她平静下来，向树妈妈说：“我已经报名了世界难民救助小组，等他父亲的事情安定后，我就会出发。也许等有一天我救了很多人后，我也能得到救赎。”

向树妈妈讲完，陷入了沉默，可是这个沉默相比之前的沉默，轻松了很多，她能感觉向树妈妈心灵短暂喘了一口气。黄莺眉陪她坐着，也不说话，金色的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落到了地上，明晃晃的，金亮亮的，这是宇宙的金，千里迢迢，穿过所有的光层大气层，铺到此刻你的面前，来给你一点安慰。

向树妈妈柔声说：“我想自己坐一会，你可以去向树房间看看。”

黄莺眉尴尬道：“这会不会有一些不好？”

向树妈妈道：“没事的。他电脑密码你知道的。”说着她虚虚一指向树的房间：“门没锁。”

黄莺眉听她的话是自己可以开电脑，她那么笃定自己知道密码，自己都不好意思展现自己的无知了。其实在向树妈妈说了那么多之后，是很好奇，最终好奇心战胜了礼节，她走过去，推门进去。

这房间和他办公室的房间差不多，也是黑白灰三色为主，就是更大一点，装修奢华一些，毕竟是自己家。房间很大，床对面的墙挂着一个大电视，估计是比较久前的设计。电视下面一侧是书柜，另一侧放着电脑，他平时公司的一些笔记报告之类。她竟然看到还有一个老旧的电脑接着音响，看来人未在，老掉牙的歌曲电台也不能缺席。她走近一看，那电脑分明是他高中捐给班级那个，毕竟那个时候她因为这个电脑打扰大家学习，而他则认为是给大家时间休息的分歧吵过好几次，没想到这个吝啬鬼竟然还回收了。黄莺眉想到他当时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她随手点开，声音流淌出来，是那个晚上他在门外给自己放的歌曲《珍重》：停在途上令人又再回望你沾湿双眼渐红……叶倩文不管不顾地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