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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问题就在于此——若是穆图康祭司当初亲手布置了这一切,那如今他为何又要行此自相矛盾之举?他给出了同样的信息,却表达了截然相反的意图,显然其一有利,其一有害。可是根据种种迹象显示,老酋长和穆图康祭司合作得还是很愉快的,前者甚至还重现了转生仪式来让穆图康祭司脱困。而从穆图康祭司的角度来说,他既已出世,自然既没必要害老酋长,也没必要害陈柏,他与这两人有没有利益冲突倒在其次,关键是此等大能若要灭人,相信不论是老酋长还是陈柏都只能闭眼待宰啊!何必搞得这么麻烦?
这一点陈柏确实是想破头都想不明白,不过他也看得很开。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呗!正所谓情势比人强,在对方不论想做都跟玩儿一样的情况下……对于一个知情识趣的聪明人来说,乖乖听从对方安排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穆图康祭司不仅强大危险、深不可测……而且其手中,还有陈柏无比渴望的东西。
“我想和你们签订一个契约,在这次历练之中,我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们不利的行为,甚至可以放弃本次历练的一切收益。”陈柏缓慢地说道,他的语气显示这是他在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我只希望……接下来在探索血兰母株时,如果恰好有血兰雄果,那么分给我两枚雄果,然后放我离开,让我可以回去交任务。”
通常情况下,角斗士们在签订契约时,契约条件中是不可能会出现如“不会做出任何对其中一方不利的行为”这样模糊的条款的,因为契约一旦经由系统公证生效,那么这个所谓“不利行为”显然有非常宽泛的界定,其中包括但不限于直接攻击、恶意欺骗、辱骂等等。总之,带有主观恶意的行为肯定是会被囊括在内的,至于其他非主观因素的界定……可以参考斗兽场“和平模式下不会发布涉及角斗士之间对抗性的任务”这个简单粗暴的标准。
这个堪称丧权辱国的条件一出,众人都有点惊,似海雾这等面冷心软的女子甚至略略现出一丝不忍之色。然而阿斯特罗倒是轻轻地“唔”了一声,眼中深邃的蓝影微微一凝,片刻后,笑了:“你终于发现了吗?”
阿斯特罗的反应让陈柏的心再次沉了下去,他通过这个反应试探出了对方的杀意。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发现得太晚了,对吧?你,堡垒的阿斯特罗阁下,亲自担保不会让人伤害我,但是你们可以把我的防毒面具摘下来,这里的空气会让我休克无法回归,然后你们可以用间接手段杀死我……我当时就应该发现的,但是恐惧让我失去了应有的判断力,除此之外,你还用‘一切既往不咎’来保证我回归以后的安全。多诱人啊!所以我就答应了。”他顿了顿,露出一个苦笑:“这是和平模式,用这种方式杀死我,不仅没有任何奖励,甚至连杀戮值都没有……靳哥,你就这么恨我吗?”
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靳一梦。
靳一梦垂目盯着陈柏被灯光刷得雪亮的脸,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道:“你背叛我、坏了我的事、挡了我的道……咱俩也算认识很久了吧!陈柏,你仔细回忆回忆,所有这么严重地得罪过我的人里头,你是不是活得最长的一个?”他眯起眼自己回忆了一下,“还真没有比你活得更长的了。”他蹲到了陈柏跟前,“刚才你一直在说,我一直在听,在想我还有什么理由让你活着……”
靳一梦的语气非常平静,平静得不含一丝杀意,更不带任何一丝感情,听不出喜怒爱憎。陈柏忽然心慌,遂急切地打断道:“靳哥,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刚刚说的是真的,我以后不论如何都不会再挡你的路,只要你放过我,让我回去交任务!穆图康答应我会为我主持转生仪式,如果成功了,我有可能成为土著留在这里啊!”
陈柏说到最后几乎吼了出来,他此言一出,场面寂静了一瞬,旋即彻底沸腾,就连阿斯特罗都忍不住动容了。李明夜原本正在思索血祭的相关事宜——其实以此地的生物强度与她手头的可用力量,根本不可能通过人为控制达成血祭条件,她只不过在好奇血祭之后未知的灾难性后果——闻得此言,也不由眉毛一挑,直直地看了过去。
——成为土著?
——脱离斗兽场,像个人一样地生活,操心那些再琐碎不过的柴米油盐,结交真心的朋友,甚至可以拥有一个家庭……终日忙碌奔波,却又无所事事,平凡却快乐。
这简直太梦幻了,几乎没有一个角斗士能够拒绝这样的诱惑。
“虽然我对古猎头族转生仪式不了解,但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些天真的家伙,这个方案的成功率很低。”李明夜的声音缓慢而轻柔,一字一句,冰冷得像现实,“我成为角斗士的情况比较特殊,当时的我是一个……快要消散的意识体,甚至连幽灵都不如,但现在的我和你们没有什么不同。这说明我们的身体和身份都取决于我们的灵魂,我想这并不是换一具身体就能解决的问题。”她顿了顿,转而对陈柏笑了笑:“而且如果你说的能成为现实,那么恭喜你,你就真的是死定了,因为我们是不会给你碍事的机会的。”
陈柏从先前提出那堪称丧权辱国的条款到如今扔出这个重磅炸弹,虽是真话,却也是存心施展伎俩以求活命。实际上,若是没有李明夜这一席话,他就快要成功了。
陈柏终于崩溃:“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我也一定要试一试!老子真的是他妈受够了,每隔十天就要死去活来一趟,随时随地害人,随时随地被人害,不把所有人干翻就连觉都睡不好,全世界都是敌人……我真的受够了。”
人都是会变的,变得更好或者变得更坏,而庞大的压力与险恶的环境则会把人变得扭曲丑陋。靳一梦低头盯着陈柏,后者的眼睛里有漆黑的恐惧,像深不见底的井。他微微叹息:“你选择利用卡巴克斯,是想要阻碍我们的进度吧。”
陈柏坦然承认了:“如果你们有机会接触到血兰母株,你们连个果皮都不会给我留。现在想来,可能是我多此一举了。”他的目光投向阿斯特罗,隐含冷笑:“如果没有卡巴克斯这个野心勃勃,但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堡垒的阿斯特罗阁下也未必会和你们达成合作吧?”
这句话显然不乏恶毒的挑拨之意,不过因为确实是事实,阿斯特罗也就没有否认。他倒是淡定得很,口气安闲地插话道:“说到这个,我只好奇一点——鄙人自认为比卡巴克斯可靠公道得多,你当初如果带着情报来找我,肯定能卖出一个更好的价钱。所以你为什么宁可选择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也不来找我呢?”
“我被误导了。”陈柏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老子人又他妈不在,场情局那个白痴只会告诉我JS和靳哥处的很好,卡巴克斯也一直告诉我你们好得穿一条裤子,你们还联手操纵了拍卖会……再说了,谁会相信一个刚成立没多久、只有区区三个人的一级团队居然能和堡垒一团竞争这么久?我以为你们早就彻底合作了好吗?在这种情况下,我最多只能通过威胁卡巴克斯‘大不了一拍两散’来让他安分点,如果真找你那不是找死吗?谁知道那蠢货会自作聪明。”
“嗯……也对。”阿斯特罗想了想,也觉得很有道理。他颇为惋惜地看了陈柏一眼:“你也是个人才,可惜……”他随后便彬彬有礼地冲着靳一梦一颔首:“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靳一梦点了点头。他神色仍是一派漠然,心中却不由有些迷茫。当抉择的最后一刹那到来,所有能够用于拖延的东西全部消失,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情愿去做这件事……即使他们如今已经是敌人。
——他上一次经历如此挣扎,是在决定对掸邦奈温动手的时候。
——奈温身为大佬,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是一个极具人格魅力的人,对于靳一梦来说,比起一个老板,这雄踞一方的枭雄更像是一位父亲。他教导他如何好勇、如何斗狠、如何收买人心、如何在错综复杂的利益漩涡中寻找平衡、如何人前风光人后龌龊……他教会了他所有当老大的本事。他也会斥责他“快三十的人了还到处瞎玩没个定性”、忠告他“男人一定要有一个家庭,虽然事业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但经营一个家庭才是男人这辈子第一等的大事”、语重心长地劝诫他要“多行善事,多积功德”……
但与此同时,这个慈眉善目、子孙孝顺的老头儿贩卖毒品,走私军火、木料和玉石,坐拥大片矿藏山林,手里有人有枪,倾向掸邦独立军,边境黑市上有一半黑枪都是他家的。
所以奈温一定要倒,也一定要死。当靳一梦看透这一点之后,再面对奈温真心实意的关怀,他感到无比的绝望,因为他知道他无法拒绝,这是他生命中缺失的东西。
靳一梦活到现在,真正被他视为亲人的只有区区二人,而其中一人已经被他亲手毁了,他如何能再亲手毁掉另一人?
他在心里犹豫挣扎不过短短三五秒,李明夜便在团队频道里低低叹了口气:“哥,你的心软早晚会把你害死。”随后他便听她轻笑着开口了:“听起来,你认为你输得很冤枉?”
靳一梦明白李明夜要插手了,生平第一次让别人替自己做决定,他却觉得如释重负,并为此感到安宁。他知道李明夜懂他的需要,也会为他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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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呢?换做是你你不觉得冤枉?”陈柏冷笑道,“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做了最好的选择,但是我还是输了,我没办法,我实在没办法你懂吗?如果是你……”
“如果是我,我在第一时间就会找到靳哥,就算不能冰释前嫌,我也会通过他来达成合作,然后争取把自己卖一个更好的价钱。我相信你不难看出他根本就没有声张你们的恩怨,从你我之前那段通过徽章的短暂交流,我认为你其实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的。”李明夜微嘲地笑了一声,“他早就原谅你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被原谅。我给你一个真诚的建议吧——不论你有没有错,当你弱小的时候,有‘被原谅’这个选择是你的运气,你要做的应该是好好抓住,然后跪下来痛哭流涕地感谢命运,居然他妈的给了你一个如此宽容的仇人……操,我简直有点嫉妒你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柏忽然激动了起来,仿佛被戳到了最深重不见天日的伤口,“要杀就杀,能不能不要这么多废话?”
“我只是在告诉你你本可以在这次历练中获得的东西。你原本有可能进入堡垒,有可能加入圣光会,而我可以给你一封通往场情局的推荐信,再不济,这次你也可以捞到一大笔钱。然而……看看你现在。”
“所以,你是要嘲笑我吗?”陈柏厉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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