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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第1页）

太宗此举，就叫明察，看上去很简单的事，但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仁宗朝有个名相吕夷简评论此事说：爱憎之不察，为害深矣。妺喜恶鄂侯，谗于桀而脯之。妲己恶比干，谗于纣而剖之。骊姬恶申生，谗于献公而杀之。靳尚恶屈原，谗于楚而逐之。绛、灌恶贾谊，谗于文帝而疏之。甚者李林甫谗杀太子，二王及其朝臣韦坚、李邕辈，又逐太子妃韦氏、良娣杜氏。呜呼！爱憎之不察，为害如此。且小人之心险如山川，毒如豺虎，微失其意，则无所不至。人君不能明之，则谗人得行，善人罹患，可为痛惜者也。太宗明宫人之诈计，知姚坦之见憎，虽尧舜之聪明，殆不过是。

如果不能明察人之爱憎，作为君王，为害就太深了。夏王朝的妺喜憎恶鄂侯，就向君王桀进谗言，结果将鄂侯做成了肉酱。殷王朝的妲己憎恶比干，就向君王纣进谗言，结果将比干剖了心。晋国的骊姬憎恶申生，就向献公进谗言，结果将申生逼得自杀。楚国靳尚憎恶屈原，向楚王进谗言，结果将屈原驱逐流放。汉代的周勃、灌婴憎恶贾谊，就向文帝进谗言，结果将贾谊外放疏远了他。更有甚者，唐代的李林甫还进谗言杀害太子、二位亲王以及朝臣韦坚、李邕，驱逐太子的妃子韦氏和良娣杜氏。唉！爱憎不能明察，为害就是这样！况且小人之心倾险起伏如山川，毒辣狠心如豺虎，稍微有一点让他失意，他报复起来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人君如果不能明察这一点，则谗言就会生效，导致善人遭殃，真是可为痛惜的啊。太宗能明白洞察赵元僖东宫之人的诈计，知道姚坦被他们憎恶，即使是尧舜那样的视听聪明，也不过如此。

太宗对善于进谗言的小人似乎有一种天然的识别能力。

淳化年间，中书政事堂有一个大臣王沔，因为过错而被罢政，回到家中。正好有个小吏因为过去的罪过被人举发，小吏的事也牵连到中书人员。于是有小人就窥伺到这类机会，兴致勃勃地开始诋毁王沔。其目的一来是讨好君王‐‐他认为王沔既然罢免，君王一定对王沔不满，正好借此迎合君王；二来是以此获得晋身的资格。太宗一眼看出这位小人乃是落井下石之辈，于是不动声色地对他说：&ldo;吕蒙正有大臣之体，王沔甚为明敏。&rdo;这话将吕蒙正也拖进来，做个掩护，像是在历数大臣功过，给这个小人也留了脸面。史称&ldo;毁者惭而退&rdo;，进谗言的小人惭愧而退下。

帝制时代‐‐事实上，任何时代‐‐领袖人物的&ldo;明察&rdo;，是一种珍贵品格。

卖直取名

几年后，赵元杰薨，改姚坦为卫尉少卿，判吏部南曹，这是吏部下的一个中级职官。太宗因为与他是过去老相识，有一天召到殿中聊天。姚坦说到过去在王府中的事，说话间就流露了对诸王各种短处的批评，并自诩乃是一个&ldo;敢言&rdo;的耿直人物。姚坦退下后，太宗对左右说：&ldo;姚坦在王宫府邸，不能用正确的义理委婉劝导，诸王有点小的过失，他就批评矫正还到处传播。这种行为叫&lso;卖直取名&rso;，不好。&rdo;

&ldo;卖直取名&rdo;，就是拿着忠直当作奇货，博取&ldo;直&rdo;的名声。这是古来读书人未能做到平衡之道，也即未能理会中庸精神的一种失礼行为。与此相近的一个说法就是&ldo;讦以为直&rdo;，攻击别人的短处或揭发他人的隐私，来炫耀自家的直率。《论语。阳货》中，大贤子贡明确表态：&ldo;恶讦以为直者&rdo;，厌恶用&ldo;讦&rdo;当作&ldo;直&rdo;的行为。&ldo;称人之恶&rdo;&ldo;居下流而讪上&rdo;&ldo;勇而无礼&rdo;&ldo;果敢而窒&rdo;&ldo;徼以为智&rdo;&ldo;不逊而以为勇&rdo;（传扬他人的坏事、居下位因嫉妒而谤讪上位、胆大而没有礼、果敢而不通情理、剽窃而自以为聪明、不谦逊而自以为勇敢），都与&ldo;讦以为直&rdo;一样，是君子所不愿意看到的，也是君子所需要警惕的人类弱点。按现代交往理论，这类行为都属于&ldo;不妥当&rdo;。这并不是小事情。西方论人格成就，传统中国论修身，都需要在一种规则下行动。违背规则，就容易引发纠纷、矛盾、仇恨。所以儒学出于对天下文明的思考，有了对士大夫（而不是庶民）&ldo;以修身为本&rdo;的连绵不断的君子教诲。

王夫之有一篇著名的论文《俟解》，内中说道：&ldo;唯&lso;直&rso;之一字最易蒙昧，不察则引人入禽兽。故直情径行，礼之所斥也。证父攘羊，欲&lso;直&rso;而不知&lso;直&rso;，堕此者多矣。&rdo;世人以讦为直，以为自己&ldo;直爽&rdo;&ldo;耿直&rdo;，却不讲&ldo;礼&rdo;之所在，此为儒学所不取。所谓&ldo;大义灭亲&rdo;，指证父亲&ldo;攘羊&rdo;，就是背礼之行。&ldo;直&rdo;，在孔子儒学那里，并不具有绝对价值。

太祖太宗之时，儒家人物往往&ldo;大醇小疵&rdo;，都有一些浮躁性质的弱点，距离圣贤人物的&ldo;恭而安&rdo;境界还有距离。

姚坦&ldo;卖直&rdo;，显然是缺乏修养的表现。太祖太宗，意欲养成文明天下，对这类不完善，负有&ldo;大祭司&rdo;式的道义担当，所以他们瞩目于此，在做着点滴努力，推进着天下的文明展开。太宗看到姚坦的&ldo;卖直&rdo;，就去教导他改善方法；但是看到王府人试图除掉翊善师傅时，又惩罚了王府人；当姚坦沾沾自喜于自家的直率时，太宗有了私下的评价。这些，都可以看成是对道德天下小心翼翼的呵护。文明之邦，自有如此一大关节。这是孔子以来，传统圣贤很注重的价值方向。美国汉学家芬格莱特在他的《孔子：即凡而圣》一书中有言：&ldo;无庸置疑，孔子的主要成就之一，就是以一种在中国前无古人的方式发现并教导我们：人的存在有一种精神‐道德的维度。&rdo;承认人的存在的&ldo;精神‐道德的维度&rdo;，就会理解历史圣贤的用心与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