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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警幻（第1页）

史老太君这场病数度反复，亏得底子好，总算无碍。病愈后，头件大事就是找探春问话。

探春进入荣庆堂，规规矩矩跪地告罪后，便不再言语。纵然早早备下数套应对方案，依旧不敢轻敌。谨遵着师父“后发制人”的武学法门，静待对方先发招。

荣庆堂显然也早有准备，内间连贴身服侍的丫环都没有，屋里只余一老一少默默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才轻嗤一声，打破压抑的氛围。苍老的声音无悲无喜道：“那件事，你说说吧！”

“所有事皆是孙女的主张，请愿领罚。”探春她不肯出招，只淡淡一句闪过，不再做声。

老太太病后精神大不如前，悠悠开口道：“少时曾听闻一桩奇事。楚雄府通判家走水，烧了闺楼。院内十余口无人生还。是夜，距他家五里外的大悲寺也烧死主仆三人。好巧不巧的，那死者正正是才从通判家辞行的远房表亲。十七岁啊，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可惜了！”

太狠了！王夫人顶多要她的命，老太太这是连池家父子也要赶尽杀绝？

探春不得不出招：“不是孙女不肯说，只恐说出来老太太也不信。”

“说！”

生死存亡之际，还得靠老招数保命。探春称某夜梦到位自称警幻仙姑的美貌女子，言其受朋友之托代为转话。

“那仙姑逼着我在梦中立下毒誓，承诺保密梦境之事。我怕誓言成真，是以绝口不提。再不想老太太、太太都容我不下，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说出来。别的不求，只求老太太放过无辜之人。”

探春说完抬起头直视祖母，史老太君微不可察地轻轻颌首。讨得这份承诺，保下一干人的性命，探春总算没了后顾之忧。轻装上阵后，她不再顾忌，把秦可卿托梦那段拿来用了，称警幻转述：

“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没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久。”

探春最后又强调了一次主旨：登高必跌重！

待她把秦可卿这套治家良策说出来，史老太君惊愕不已。她早听闻三丫头兆梦的传闻，素来一笑而过。此番亲耳听到梦境内容，也不免变色。

梦中筹谋字字珠玑，其眼光高远尚在其次，难得言语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沧桑事故，绝非一个十几岁小丫头能编得出来的。

史老太君垂眸细思，越品越觉得这番言语中预示着大凶险，唬得满手冷汗。难道是国公爷托梦不成？

可国公爷托梦，原该托梦给自己。纵然自己老迈，身体承受不起，也该托梦给政儿或赦儿啊？纵然嫌那两个不成器，也还有珠儿。总之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三丫头身上。

难道说三丫头天赋异禀，果然能得着神仙指点？

这话放以前，老太太一个字也不信。可亲耳听到这席诤语良言，也不免信了七八分。她面上不显，口气却带出一丝急切，追问仙姑还讲些什么。

探春捕捉到老太太语气上的变化，见攻心计奏效，暗暗窃喜。

信，就好办！

探春又将老国公爷央警幻仙姑的话略做修改，转述道：“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已历百年。奈运终数尽，恐废于双妃之患。”

“双妃之患？怎么讲？”

史老太君显然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语气中难掩热切。西宁王妃是一个，另一个也不难猜。

探春偏不肯明说，只道警幻仙姑不肯泄露天机，不曾细说。再三恳求之下，只留下四句摸不透的怪诗，便消失无踪了。紧接着便将元春的判词念出来：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史老太君听到这四句，喃喃反复念叨着，渐渐归于沉默。

沉默，无休无止的沉默。

探春自认定力深厚，待两腿都硊麻了，也撑不住了。悄悄抬头望过去，见老太太已经阖上眼皮，把头歪在围塌的软靠上，呼吸均匀……

睡着了？

不可能吧！听完这样的兆梦，得多大心才能睡得着？

探春也不管老太太真睡还是假寐，不肯再老老实实跪着。呲牙咧嘴把麻痹的双腿解放开来，又是捶打又是揉搓，折腾老半天也没闹醒老太太。索性盘膝坐在地上，默默等着对方“醒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史老太君的头猛得一歪，这才揉着惺忪睡眼，笑道：“老了，不中用了！说着说着话就打起盹来，让你看笑话了。”

探春反应敏捷，麻利跪好，请老祖宗保重身体。

史老太君满面慈和，招呼她起身，指了脚边小杌子要她坐下说话。探春情知自己过了关，悄悄吁出一口气。可不待屁股坐稳，却听老太太突然问起池寿。

哟，敢情还没完事呢！探春没有半丝犹豫或扭捏，爽快认下利用池寿的事实。

老太太眼神转作犀利，质问她怎么忍心坑害二戈先生的独子？

探春却答得理直气壮：“池寿倾慕于我，他自知命不久长，愿与我同生共死。我感动于他的赤城，也情愿与他生死相依。我的承诺出自肺腑，待他并无亏心之处，何谈坑害二字？”

当然对于某件事，她还是特特替池寿洗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