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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厉凤竹止住步子站在了原地,抿了抿唇,尝试更深层地去猜测唐书白所打的算盘,“你还挺希望我捅出去的。到时候知道的人多了,租界当局为了维护日侨本就岌岌可危的形象,大概又要派你消除影响。怎么消呢,是不是又要滋生出一笔公关费用来?”
这话似乎是正中靶心的,唐书白脸上有了短暂的僵硬:“这顿……还是我请吧。”
眼前这个人聪明、特别,与她相处时,唐书白心里总是能泛起从未有过的情绪。不是单纯的男女吸引,因为她所拥有的能力,可以轻易破坏掉他精心设计好的一切。所以难免有忌惮,甚至是夹带着恐惧的,却也不会轻易地冒出杀心来。
说实在的,唐书白很清楚东洋人最期待他完成的,不是简单地弄死几个人,而是要找到那些春风吹又生的火种,只有彻底消灭了火种,才算是功德圆满。厉凤竹就是个心怀火种之人,对待这种人让她的肉身死去是最后一步,在此前要先让她在公众形象上毁灭,在精神上堕落。因此,在唐书白头一次意识到她的聪慧,尤其是她的清醒之后,放下了可以致她死地的枪。
那么,抛开公事谈私情呢。别的女子再有智慧,终究是局限在男女之间的进进退退。几个来回下来,招数早都摸透了。想要新鲜感,就得换个对手,重开一局。直到遇见了她,那种棋逢对手、相见恨晚,叫唐书白很是贪恋。
另一边,厉凤竹由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也就不敢再说更多话了。自我展现是要适可而止的,要是一下子用力过度,说不定是会起反效果的。
厉凤竹个人的情感经历相当有限,丧夫以后再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念头。前有灭门的巨大悲痛,后有现实的生存压力,烦恼一浪推一浪地席卷而来,压迫得她几乎是失掉了正常的欲望。但这些并不妨碍她懂得男女间的游戏,俗语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身边人的恋爱问题会带给她启发。乃至从前在女校任教时,自由恋爱风气初开,女学生和男学生斗气般的交往,女学生和男教员踩过了界线,女学生中的交际花在外惹了事……各式各样的男女组合,她看过的总算是很多了。
两个人沉默地走着走着,这便来到了旭街。厉凤竹有心留意了街上的商户,日侨的商店被租界保护得尚算不错,缓口气又能继续做生意了。铁拳团让她蹲点的几户华商,大半都还关着门呢,看样子元气折损不小。
唐书白在居酒屋门前停下,道:“这里的人口风紧。我知道密斯厉人格高贵,我虽然卑鄙一点儿,但还不至于对什么人都下手。我不希望因为你因为赏光与我同进午餐,就传出什么新闻。”说罢,用眼神征询意见。
“我差点就相信了。”厉凤竹闻言,脸上分明气得红涨起来,愤怒的血液冲到头颅,在太阳穴上突突地乱跳。虽然她这时急于与之亲近了,但唐书白从前是怎样在大公报社的同事面前,扮演假暧昧的,她可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所谓的做婊子立牌坊,今天算是见着活的了。
“那你还肯来?”唐书白涎着笑脸,请她先走。
厉凤竹那锐利的眼刀被她极力地压制在眼眸深处,双手背在身后,掐得快要破皮了。
居酒屋仍然营业,但门口在大刀阔斧地改头换面。原先标志性的日式招幌和灯牌都被撤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红灯笼。一块写有“金花酒馆”的标准中式木匾,斜靠在墙边静静地等待着换岗。门口和服美人的暖帘也摘了,随意地丢弃在地上,被帮工踩出好几道黑污污的鞋印子来。看架势,连大门都要换了去。
一望可知,是受了津门抗日声势的影响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服务生也改了酒保的打扮,厉凤竹差点没认出来。那酒保面对了她,虽然笑得很热情,却在面生与面善之间拿不了一个准主意。
店内布置倒是半分改变也没有。
酒保对唐书白是熟得不能更熟了,问了安就解释起来:“唐先生是知道的,东家的生意经靠的正是原汁原味。客人到了这儿,就是回了家乡。可这一阵儿不太平呀,且这局面是越瞧越不能太平呢,也只好新瓶装旧酒咯。”
唐书白点着头表示理解,点菜也不用看单子,只说“老样子”三个字就足够了。
厉凤竹则把菜单合上,往外一堆,道:“客随主便。”
酒保欠欠身,舌头上卷着什么话,既不敢说也不敢走。还是唐书白首先问了一句“有别的事吗”,他才小声答道:“东家说,这两日白天就不做歌舞的生意了。”
说罢,二人同睃了一眼厉凤竹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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