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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情（第2页）

说话越好听的人，往往所求的越大，何况虽然枪挑小梁王之事已然天下皆知，但他与罗延庆、杨再兴两人比武之事却是在私底下进行的，他也从未和外人提起过，就连巧巧都不知道此事，如今这人竟然知道，切堂而皇之说出来，可见已经特意打听过他。

想到这里，大鹏微微笑道：“兄台对我的经历倒真是如数家珍，倒叫我受之有愧。可是即便如此，某从不交无名无姓之人，兄台若要令我青眼相加，只怕还要将自己的家门报将上来才好。”

这个人犹豫片刻，说道：“岳公子眼力毒辣，在下也就不隐瞒了。我乃洞庭湖通圣大王杨么部下，姓王名佐，官封东胜侯，如今朝廷无道，奸侵横行，日前听闻金兵围攻沐梁，二帝竟招一妖道御敌，如此昏聘，可见宋家气数已尽，正是我等豪杰揭竿而起之时。岳公子勇武过人，杨大王早已听闻，故遣某来招纳公子。”

大鹏听到这位大王的封号，就知道所谓大王不过是绿林悍匪，心里已自不屑，但听此人说话条理分明，颇有几分口才，又觉不可小虚。

他沉吟一番，对王佐说道：“如此倒要感谢你家大王的心意，只是朝廷再如何不堪，终究是百姓认定的朝廷，若真有金兵大举南下，还是要靠着朝廷军队庇护万千百姓。我也不过是躬耕田垄的一介民夫，虽得大王厚爱，却不愿就此抛弃父老，背叛朝廷，您请回吧！”

王佐似乎并没打算立刻说服他，话锋一转提到两个孩子：“听说岳公子的一对儿女如今已满周岁，小小儿郎生在乱世，命运何其孤苦，岳公子武举无望，依着朝廷一辈子都只能当个白身，令郎令爱也只能明珠暗投，埋没于乡野之间，公子就算不为自己，难道也不为一对儿女考虑考虑吗？”

“我的儿女，不会以荣华富贵为要，此事不劳王兄替我操心。”

提到孩子，大鹏立刻拉下脸来，“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想到了这份上，也不许再多说了，王兄请回吧！”

王佐见他忽然变了脸色，眼里爆出两团精光，一时吓得怔住，而毕竟是见过些许世面的人，很快又回过神来，从袖中取出两片金锁：“既然如此，那也罢了。这两锁金锁匙，是某私下购买，特意为令郎令爱准备的。虽则不相为谋，王某也实在敬佩公子，这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务必收下。”

大鹏本想拒绝，转念一想，此人眼光谈吐并非一般绿林匪类，虽则替盗贼作诗，但也未必心甘情愿，当下这一举动说不定是为日后谋划。若是接了她的金锁，稍稍缓和二人关系，日后再次相见，也不至于无可转囊。

想到这里，他伸手接过金锁：“王兄厚意，岳某不胜感激。”

王佐果然松缓了神色，冲大鹏一拱手：“既如此，山水有相逢，今日暂且别过。”

见王佐的身影消失在路上，大鹏转身回到屋中。孔巧巧正抱着银瓶逗弄，听到大鹏的脚步声，也不回头，问道：“刚才外面是谁来了？”

“一个来招纳我的盗匪。”

大鹏如实回孔巧巧听了笑道：“看不出来，你倒是个抢手的金惊博。可见，校场枪挑小梁王着实让你闻名天下了。”

“不止这个，还有一件事。”

大鹏微微皱眉，从她怀里抱过银瓶：“其实比武之前，我曾在私下里与两人斗武，那两人战不过我便决定退出武举，此事进行得十分秘密，外人是不知道的，可刚才那人就道破了此事。所以我猜……”

“才和你比武的那两个人也投靠到绿林好汉那里去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孔芊芊听完了大鹏的解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随即又笑了起来，“虽然如此，想来此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他不来打扰，也总会有别人的。”大鹏揉揉眉心，见孩子眼皮渐渐合上，似乎是要睡了，便将她放回摇篮之内。

孔巧巧颇有默契地摇起摇篮，哄着孩子睡了过去，然后才轻声对大鹏说道：“这大约不会吧，如今落草为寇的虽然多，但能成规模的却不多，敢妄自称王的就更少了，大多都在南方湖广一带，离这边千里之遥，除了这一位特别看重你的，恐怕也不会有人冒此风餐露宿，特意前来邀请。”因为帮着大鹏处理民兵团杂事，孔巧巧对如今的形势十分了解。

犹记得在梦境之中曾经念到过一首诗，然而却不是这个时候的人所做，是后世某个朝代的一位诗人，“从今四海永为家，不用长江限南北”。她是怀着十分自豪的心情写下这首诗的，而那种自豪的心情就源自于此时此刻，乃至于将来整整一个百年的血泪。

如今天下，长江为界，南方盗贼横行，北方则频频受到金兵掳掠，这个世道，普通老百姓很难把日子过下去。

然而，即将即将，长江以北的这些百姓们，将永远失去自己的家园。

大鹏他看不到这种情形吗？当然看得到的，甚至比孔巧巧了解得更深。他不想改变这种现状吗？也许从前不想，但当他从京师一路回乡，亲眼见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景象之后，就无法压抑住心中的改变世界的欲望。

孔巧巧深深知道这一点，她清楚大棚最后的方向一定是走向战场，而那就意味着两人长长久久的分离，甚至是至死不能再相见的痛楚。

这也是在梦中读到过的诗，“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彼时她便惊叹于诗中那苍凉的张力，两道乾芊子立的孤影穿破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相互对望，然而注定将要生死两隔。

孔巧巧这段时间总是不断地回想起曾经读过的诗，然后惊讶地发现它们好像都是为了此刻准备的，那一场大梦提早就告诉了她今后将要经历怎样的情感，将要去度过怎样一种人生，可是无论多么苍凉豪壮的诗句，都抵不过如今这平凡的日子，更叫她觉得撕心裂肺。

她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结局，正在一步步地、数着倒计时来见她。

大鹏注意到她这几日总是频频出神”，十分关切地问：“你最近怎么了，是云儿和银瓶太吵闹了吗？”

对此孔巧巧只能摇头：“没有的事情，他们很乖，只是……”

只是感觉到两个人所能享受的此世光阴已经慢慢变少了，她非常欣慰地看到大鹏正在飞速成长，完全击碎了她曾经最担心的事情。可是就她自己而言，她似乎还没有真正的成长起来。

让她非常担心，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