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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三人信步而行，观玩景致，一头说话，一头走路。迤逦有二三里之远，来到一个塘边。只见几个粗腿大脚的汉子赤剥了上身，手提着皮挽，牵着五六匹好马，在池塘里洗浴。看见他三人走来至近，一齐跳出塘子，慌忙将衣服穿上，望着三人齐声迎喏。沈将仕惊疑，问二人道：&ldo;此辈素非相识，为何见吾三人恭敬如此？&rdo;郑、李两人道：&ldo;此王朝议使君之隶卒也。使君与吾两人最相厚善，故此辈见吾等走过，不敢怠慢。&rdo;沈将仕道：&ldo;元来这个缘故，我也道为何无因至前！&rdo;

三人又一头说，一头走，高池边上前又数百步远了。李三忽然叫沈将仕一声道：&ldo;大官人，我有句话商量着。&rdo;沈将仕道：&ldo;甚话？&rdo;李三道：&ldo;今日之游，颇得野兴，只是信步浪走，没个住脚的去处。若便是这样转去了，又无意味。何不就骑着适才主公之马，拜一拜王公，岂不是妙？&rdo;沈将仕道：&ldo;王公是何人？我却不曾认得，怎好拜他？&rdo;李三道：&ldo;此老极是个妙人，他曾为一大郡守，家资绝富，姬妾极多。他最喜的是宾客往来，款接不倦。今年纪已老，又有了些疾病，诸姬妾皆有离心。却是他防禁严密，除了我两人忘形相知，得以相见，平时等闲不放出外边来。那些姬妾无事，只是终日合伴顽耍而已。若吾辈去看他，他是极喜的。大官人虽不曾相会，有吾辈同往，只说道钦慕高雅，愿一识荆，他看见是吾每的好友，自不敢轻。吾两人再递一个春与他，等他晓得大官人是在京调官的，衣冠一脉，一发注意了，必有极精的饮馔相款。吾每且落得开怀快畅他一晚，也是有兴的事。强如寂寂寞寞，仍旧三人走了回去。&rdo;沈将仕心里未决，郑十又道：&ldo;此老真是会快活的人，有了许多美妾，他却又在朋友面上十分殷勤，寻出兴趣来。更兼留心饮馔，必要精洁，惟恐朋友们不中意，吃得不尽兴。只这一片高兴热肠，何处再讨得有？大官人既到此地，也该认一认这个人，不可错过。&rdo;沈将仕也喜道：&ldo;果然如此，便同二位拜他一拜也好。&rdo;李三道：&ldo;我每原回到池边，要了他的马去。&rdo;于是三人同路而回，走到池边。郑、李大声叫道：&ldo;带四个马过来！&rdo;看马的不敢违慢，答应道：&ldo;家爷的马，官人每要骑，尽意骑坐就是。&rdo;郑、李与沈将仕各骑了一匹，连沈家家童棒着箱儿，也骑了一匹。看马的带住了马头，问道：&ldo;官人每要往那里去？&rdo;郑生将鞭梢指道：&ldo;到你爷家里去。&rdo;看马的道：&ldo;晓得了。&rdo;在前走着引路，三人联盟按辔而行。

转过两个坊曲，见一所高门，李三道：&ldo;到了，到了。郑十哥且陪大官人站一会，待我先进去报知了，好出来相迎。&rdo;沈将仕开了箱，取个名帖，与李三带了报去。李三进门内去了，少歇出来道：&ldo;主人听得有新客到此，甚是喜欢。只是久病倦懒，怕着冠带，愿求便服相见。&rdo;沈将仕道：&ldo;论来初次拜谒，礼该具服。今主人百命，恐怕反劳，著许便服，最为洒脱。&rdo;李三又进去说了。只见王朝议命两个安童扶了，一同李三出来迎客。沈将仕举眼看时，但见：仪度端庄，容颜羸瘦。一前一却，浑如野鹤步罡；半喘半吁，大似吴牛见月。深浅躬不思而得，是鹭鸳班里习将来；长短气不约而同，敢莺燕窝中输了去？

沈将仕见王朝议虽是衰老模样，自然是土大夫体段，肃然起敬。王朝议见沈将仕少年丰采，不觉笑逐颜开，拱进堂来。沈将仕与二人俱与朝议相见了。沈将仕叙了些仰慕的说话道：&ldo;幸郑、李两兄为绍介，得以识荆，固快夙心，实出唐突。&rdo;王朝议道：&ldo;两君之友，即仆友也。况两君胜士，相与的必是高贤，老朽何幸，得以沾接！&rdo;茶罢，朝议揖客进了东轩，分付当直的设席款待。分付不多时，杯盘果馔片刻即至。沈将仕看时，虽不怎的大摆设，却多精美雅洁，色色在行，不是等闲人家办得出的。朝议谦道：&ldo;一时不能治具，果菜小酌，勿怪轻亵。&rdo;郑、李二人道：&ldo;沈君极是脱洒人，既贡吾辈相知，原不必认作新客。只管尽主人之兴，吃酒便是，不必过谦了。&rdo;小童二人频频斟酒，三个客人忘怀大嚼，主人勉强支陪。

看看天晚，点上灯来。朝议又陪了一晌，忽然喉中发喘，连嗽不止，痰声曳锯也似晌震四座，支吾不得。叫两个小童扶了，立起身来道：&ldo;贱体不快，上客光顾，不能尽主礼，却怎的好？&rdo;对郑生道：&ldo;没奈何了，有烦郑兄代作主人，请客随意剧饮，不要阻兴。老朽略去歇息一会，煮药吃了，少定即来奉陪。恕罪！恕罪！&rdo;朝议一面同两个小童扶拥而去。

剩得他三个在座，小童也不出来斟酒了。李三道：&ldo;等我寻人去。&rdo;起身走了进去。沈将仕见主人去了，酒席阑珊，心里有些失望。欲待要辞了回去，又不曾别得主人，抑且余兴还未尽，只得走下庭中散步。忽然听得一阵欢呼掷银子声，循声觅去，却在轩后一小阁中，有些灯影在窗隙里射将出来。沈将仕将窗隙弄大了些，窥看里面。不看时万事全体，一看看见了，真是：酥麻了半壁，软瘫做一堆。你道里头是甚光景？但见：明烛高张，巨案中列。掷卢赛雉，纤纤玉手擎成：喝六呼么，点点朱唇吐就。金步摇，玉条脱，尽为孤注争雄：风流阵，肉屏风，竟自和盘托出。若非广寒殿里，怎能勾如许仙风？不是金各国中，何处来若干媚质？任是愚人须缩舌，怎教浪子不输心！

元来沈将仕窗隙中看去，见里头是美女七八人，环立在一张八仙桌外。桌上明晃晃点着一枝高烛，中间放下酒榼一架，一个骰盆。盆边七八堆采物，每一美女面前一堆，是将来作注赌采的。众女掀拳裸袖，各欲争雄。灯下偷眼看去，真个个个如嫦娥出世，丰姿态度，目中所罕见。不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看得目不转睛，顽涎乱吐。正在禁架不定之际，只见这个李三不知在那里走将进去，也窜在里头了，抓起色子，便待要掷下去。众女赌到间深处，忽见是：李三下注，尽嚷道：&ldo;李秀才，你又来鬼厮搅，打断我妹妹们兴头！&rdo;李三顽着脸皮道：&ldo;便等我在里头，与贤妹们帮兴一帮兴也好。&rdo;一个女子道：&ldo;总是熟人，不妨事。要来便来，不要酸子气，快摆下注钱来！&rdo;众女道：&ldo;看这个酸鬼那里熬得起大注？&rdo;一递一句讥诮着。李三掷一掷，做一个鬼脸，大家把他来做一个取笑的物事。李三只是忍着羞，皮着脸，凭他擎面啐来，只是顽钝无耻，挨在帮里。一霎时，不分彼此，竟大家着他在里面掷了。

沈将仕看见李三情状，一发神魂摇荡，顿足道：&ldo;真神仙境界也！若使吾得似李三，也在里头厮混得一场，死也甘心！&ldo;急得心痒难熬，好似热地上蜒蚰，一歇儿立脚不定，急走来要与郑十商量。郑十正独自个坐在前轩打盹，沈将仕急摇他醒来道：&ldo;亏你还睡得着！我们一样到此，李三哥却落在蜜缸里了。&rdo;郑十道：&ldo;怎么的？&rdo;沈将仕扯了他手，竟到窗隙边来，指着里面道：&ldo;你看么！&rdo;郑十打眼一看，果然李三与群女在里头混赌。郑十对沈将仕搭：&ldo;这个李三，好没廉耻！&rdo;沈将仕道：&ldo;如此胜会，怎生知会他一声，设法我也在里头去掷掷儿，也不在了今日来走这一番。&rdo;郑十道：&ldo;诸女皆王公侍儿。此老方才去眠宿了，诸女得闲在此顽耍。吾每是熟极的，故李三插得进去。诸女素不识大官人，主人又不在面前，怎好与他们接对？须比我每不得。&rdo;沈将仕情极了道：&ldo;好哥哥，带挈我带挈。&rdo;郑十道：&ldo;若挨得进去，须要稍物，方才可赌。&rdo;沈将仕道：&ldo;吾随身箧中有金宝千金，又有二三千张茶券子可以为稍。只要十哥设法得我进去，取乐得一回，就双手送掉了这些东西，我愿毕矣。&rdo;郑十道：&ldo;这等，不要高声，悄悄地随着我来，看相个机会，慢慢插将下去。切勿惊散了他们，便不妙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