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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那些读过的书,全部记在心头。
在荒凉的帕孟高原尽头,外面风沙呼啸,虚弱的孩子被困在帐篷内,无所事事。十一岁的音格尔开始百无聊赖地在沙地上默写那些书卷的内容,从盗宝者世代相传的至宝《大葬经》到空桑古籍《六合书》,从讲述星象的《天官》到阐述药学的《丹子》……他几乎在沙地里默写完了所有看过的书。
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劫难,在严寒荒凉的狷之原上,伴随着帐外猛兽的咆哮声,他在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里寻找到了改变自己一生的东西——智慧和力量。
他看到了那卷从王陵里挖出的陪葬物——《说剑·九章》。
没有人能说清游离于云荒之外的剑圣一门和空桑王室之间千年来千丝万缕的关系,但那卷剑圣门下的著述却出现在空桑王陵里,在经过百年后,被卡洛蒙家族带出。不过盗宝世家一贯只重视珍宝器物,对这些古卷进行归类后便束之高阁——所以在八岁的音格尔把这卷落满了灰尘的书翻出来之前,还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是什么。
苍白虚弱的木讷孩子在西荒的帐篷内,一遍一遍在沙子上默写那卷书,然后按照上面的内容开始学习。一开始,只是觉得按照那些姿势做了一遍后,身体的不适便能缓和一些。后来,他渐渐地明白了那是一套深奥的技击之术,于是开始有意识地每日练习——没有师父,就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比画;没有剑,就拿着割羊毛的短刀;刀太短,就顺手拿起了放牧用的长鞭作为补充。
每日的剑术练习调理了他的气脉,也重新激活了萎缩的肌体。
数年后,他渐渐活动自如,甚至可以走出帐篷去帮母亲放牧了——然而极度衰弱的母亲却保留着惊人的清醒和固执,无论如何也不让他走出帐篷,生怕他会折了寿命。
曾经锦衣玉食的母子就这样渴饮血,饥吞毡,在狷之原度过了漫长的岁月。而在那段时间内,卡洛蒙家族进入了五年内乱。
八位兄长明争暗斗,让整个家族大伤元气,五年里没有组织过一次盗宝行动。手足相残不仅让五位兄长先后去世或残废,更导致了外敌入侵。卡洛蒙家族几百年来在西荒盗宝者中的至尊地位受到了挑战,甚至,家臣里也接二连三地出现叛徒。那些内贼打开了卡洛蒙家族的宝库,将各种珍宝席卷而去,逃之夭夭。
但那些混乱,仿佛离开他的生活很远很远了……
那时候他在苦寒的沙漠里过着放牧的生活,和母亲相依为命,一直成长到十六岁,自始至终没有想到要杀回旋涡的中心,去得回他应有的。
一直到一场十年罕见的暴雪葬送了他家所有的羊。
暴雪中,母亲不顾一切地追出去,他不放心母亲,随之追出。追了上百里地,才在齐腰深的雪地里找到了暴雪中迷路的羊群。母亲抱着冻死的羊放声大哭,却不顾自己脸上和手上的肌肤都已经冻得僵死。
有一群饥饿的猛狷闻风而来,在旁虎视眈眈。他焦急地想拉走母亲,可母亲却痴呆地抱着死羊大哭,丝毫不知道畏惧——仿佛是自己的孩子死去了,而她只是哀痛的母亲。
那一夜,他在雪地里和这群猛狷对峙了一整夜。五个时辰里,他用长索短刀先后杀了十一条狷,才最终震慑住了那群恶兽。
天亮了,狷群不得已散去。他走上去想把哭了一整夜的母亲带回帐篷,母亲却赖在地上不肯走,只是哭着摸索那些被咬死的羊,忽然身子一倾,吐出了一口血。
“怎么办,怎么办啊……”母亲抬起眼,用一种他自幼就熟悉的痴呆疯狂眼神望着苍白的天空,不停地反复喃喃,“羊……全死了……清格勒和音格尔怎么办……孩子们要挨饿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神志不清的母亲在幻觉里还以为清格勒活着,在如此境地下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两个儿子——那口血在雪地上分外刺目,枯槁的容颜和飞蓬般的白发在他眼前闪动。
只不过五年,铜宫里的那个贵妇人,已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娘!娘!”沉默的少年忽然间哭出了声,把疯癫的母亲揽入怀中,声音发抖地安慰她,“没事,没事……娘,我们回乌兰沙海去!我们回家去!不要怕,我们不会挨饿,从此以后,我们一定不会再挨饿!”
少年的手握紧了短刀和长索,眼里有了某种锋利的光。
那一年,在卡洛蒙家族面临分崩离析时,十六岁的幼子音格尔从狷之原返回。
那个返回的孩子有着让所有盗宝者惊骇的身手,单挑遍了整个乌兰沙海,铜宫里的盗宝者居然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同时,他也变得冷酷决断,再也不是那个明知别人要害自己却一再容忍的音格尔——他毫不犹豫地用短刀取走了权力最大的兄长的性命,又将剩下的三个哥哥一一胁迫称臣。
两年后,在族中九叔的帮助下,少年重新坐上了世子的位置。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母亲接回铜宫好好安置。然后,他开始了一连串的报复:所有当年胁迫他们母子的兄长都得到了严厉的惩罚,失去了权力或者生命;所有背离卡洛蒙家族的盗宝者都被讨伐;而那些浑水摸鱼,从卡洛蒙家族的宝库里窃走珍宝的内贼,则受到了更残酷的处罚——被绑在沙漠里,慢慢地晒死。
如此严酷的手腕让音格尔在盗宝者中建立了非同寻常的威慑力,卡洛蒙家族的权威被再一次确认了,无人再敢反抗。
十七岁时,他带着盗宝者远赴九嶷,虽然是第一次下陵墓,然而凭着博学和机敏,他带着手下成功地一连挖掘了三座王陵,带回了惊人的财富。
一切都做得很好,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已然逐步成为盗宝者中当之无愧的王者!
然而,这十年来,随着一系列措施顺利实行,他却开始感到衰竭——他知道这是因为他违背了鸟灵当初的忠告,导致了堆积在体内的毒素逐年地扩散。
如鸟灵所说,他只有在余生里静止地待着,才能保证生命的延续;而一切剧烈活动,都会损害他的性命。然而,为了母亲和自己的生存,他却不得不竭尽全力和所有外力争夺。等到终于夺回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他也耗尽了那一点微弱的生命之光。
如果不是因为那卷剑圣门下的秘籍,他根本无法支持到今天。
然而即便如此,近几年来,他已然慢慢觉察到了体内毒素的扩散,手脚有时候会冰冷、乏力,甚至眼睛都会出现暂时的失明——这种暂时的失明一开始一两个月出现一次,到后来频率越来越高,在十八岁的今日,竟然每日都会间歇出现一两次!
他知道,路已快走到了尽头。
他少年老成,做事一贯深谋远虑,对于身后事早做了打算。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痴呆的疯母——他无法想象如果自己一旦死去,母亲的精神会受到怎样的打击。而如今咬牙收爪、虎视眈眈的族人们,届时又会怎样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
九叔年事已高,担不起长久照顾母亲的重任,而族里,更无一人可以相托。
思前想后,他迟迟不能做决定。
每当面对痴呆的母亲,听着她反复喃喃着哥哥和他的名字,音格尔心里就出现了一种恍惚:如果……如果哥哥还活着就好了。无论如何,他会代替自己照顾好母亲吧?
记忆中,清格勒也是非常爱母亲的,每次来乌兰沙海的铜宫时,都要给母亲带来精心挑选的礼物,有时候是一条狐皮领子,有时候是一束雪原红棘花——可是,母亲把大半的关注都给予了最小的儿子,对长子反而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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