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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赵守成在部队里养成的生活规律,他必定在天亮以后就起来,然后在院里巡视一圈做做运动。如果没有大的变动,他的这一习惯会一直延续下去。
十一月初的天气已经冷凉起来。
今天,赵守成醒得早。刚才在梦里他又看见了曾经朝夕与共的战友们,他与他们行进在宽广的大路上,然后是手执武器向敌人开火。战友们一个一个倒下了……他眼看着自己的兄弟离他而去,眼泪就流出来。他醒了,再想睡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赵守成见天色微明,就起来。他先在院里转了几圈做做扩胸运动踢几下腿后,来到大街上。他在大街借着朦胧的晨光向东边望去,见一个人影从隔院老李家的小墙上翻过,然后慌张地向东跑去。赵守成凭直觉,他认定那个手里拎着东西的家伙必是不轨之徒,便大喊道:
“站住!”
那个人发现行踪败露,扔掉手里的东西疾快地飞跑。赵守成未加思索,也不言语,弯腰追过去,就像战士冲锋一样。在经过那人丢掉的东西前,他低头看去,见是一只大鹅。正在稍作迟疑时,从院里飞来一块半截砖,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头顶。赵守成只觉得头皮一凉,然后是刺痒,最后是钻心的疼痛。
“我叉你妈的,偷我家鹅,弄死你?”一个尖利的声音骂道。
血从赵守成的头发里向外渗,再顺着发丝向下流淌。赵守成手捂着头皮,大声说:“是我,二叔,打错了。”
只穿了鞋和裤衩的张金和张志国父子跑到赵守成跟前,细细地端详着,异口同声地说:“哎呀,守成啊!”
赵守成看着这滑稽的父子二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快追呀,往那边跑去了。”赵守成手指着东边道。
“追啥追,不追了,反正鹅也没偷去。先顾你吧,瞅瞅,血乎拉的。志国这手没轻没重,你看准了再打呀。”张金埋怨道。
“没事,没事。二叔,快屋里去,把衣服穿上,别冻着。”赵守成手捂着脑袋说。
“对对对,这光腚拉叉的看着不好,还冷。守成,咱先进屋,完后上李彦平那。”
这张金父子穿好衣服简单洗过脸后,就强拽着赵守成向李彦平家走去。
原来的大队部和供销社都已出卖给李彦平和供销社的店员小刘,那么现在,这里就多了居家的烟火气,少了公家部门的堂皇和严肃。小刘已备了砖瓦木料,要在来年盖四间全砖房;李彦平也已有所筹划,只是未有行动。
睡眼惺忪的李彦平出来开门迎进他们后,他便草草地洗了脸,然后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问事情的经过。等包扎完毕,李彦平忽然说:
“你爸还欠我不少药费呢。”
赵守成一愣,旋即笑道:“三叔,药费我肯定给。等冬底卖完苞米的,我一分不少地还,不带差事的。”“我就是说说,没有朝你要的意思。守成,我当兵时在地炮旅,和你不是一个兵种。我是卫生兵,就搞战地救护啥的,别说,我那红医班还真没白念。”
李彦平可能觉得自己和赵守成提药费有些不妥,所以说了上面的几句话。
赵守成帮着追贼反而被打破了头皮这件事很快疯传开来,这便成了人们调笑他的话题。第二天中午,头上裹着纱布的赵守成上赵庭禄那时,赵守业逗他说:“三驴子,行啊,贼没抓着,脑袋开瓢了。”
赵守成亦是自我调笑道:“我在咱们屯子里没干啥好事,就干这回好事,还让人铤了,差点没打出卤子来。”
赵庭禄不能逗笑侄子,只是问他,三发子打守森是他指使的。赵守成满脸无辜地回答,不是,他不知情。赵庭禄告诉赵守成,赵守森来过,并跟他诉苦,说本心里也想回来孝敬爹妈,奈何婆媳不睦,他也难闹。
在郑秀琴看来,现在的赵守成与当兵前判若两人。这自然令她十分的满意,所以她逢人便说,我们家守成可是懂事了,这几年兵没白当,转不转志愿兵莫其论。她不知道以后的一些年里,她整日为赵守成提心吊胆忧心忡忡,生怕儿子出现意外。
赵守成经过几日的修养便拿掉了纱布,又过些天待伤口愈合后,他去政平村理了发并且到了赵守志家里。那天是星期天,赵守志就备了饭菜款待这个兄弟。在饭桌上,赵守成说留恋军营的生活,难舍那些朝夕与共的战友,如不是万般无奈,也不会申请复员。他的言语间颇多遗憾,感叹这都是命数,实难违拗。不过他也说,转志愿兵谈何容易,回来就回来吧,没啥可后悔的,家需要他打理,父母需要他服侍,总不能为了自己的前程置老人于不顾。赵守志劝慰他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能留在部队里,回来也能干出一片天地。
他们谈未来谈理想谈谋划,直谈得赵守成踌躇满志志在必得,仿佛宏伟的蓝图正在眼前徐徐展开,那上面绘有色彩斑斓的图案;也似激动人心的大幕正缓缓拉开,那大幕的后面是清风白云。
赵守志眼见赵守成喝了一瓶白酒,就委婉地劝说他就此打住,不能再喝了。但微醺状态下的赵守成却自己为自己又斟满了酒。赵守成遗传了郑家人的特性,能饮善饮,而且很少醉酒。酒入八分,赵守成更加放松,陈年旧事被他翻拣出来,直说得叶迎冬不住地乐。
“你说,那时候我多不懂事,简直是牲口霸道。有一回,我和二哥不因为啥干仗了。那年好像我八岁吧,反正是不大,对,上一年级。我妈奶地骂,这二掌包的也骂我。骂着骂着,二哥就说了,啊,三驴子,你骂我奶,我奶不就是你奶吗?我一寻思对呀,可不都是一个奶。我就骂妈,骂得花花柳柳的。后尾我大姐听着了,就说,二掌包的你别理这个缺德的玩意,赶紧回家。我二哥也听话,出出溜溜就走了。”
“都是小孩子,哪有不骂人的。守业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小时候还气过奶呢。那年冬天,我爸我妈上姥家了,爷也没在家,这混蛋二掌包就把一块锅台板劈了。奶就问了,二呀,你说你把好好的一块板劈了,这不是祸害人吗。你要干啥?二掌包的说,我做爬犁。奶能让吗,就过去抓他,上哪抓呀,他噌地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拿着板来回晃。那天,我爸回来后给他揍了,揍得他狼哇的那个嚎啊。”
“我妈也揍我,可狠了。你记不记得那年秋天,说要给王大狗子游街,咱们就在后边土豆地里玩,一边玩一边等着看热闹?”
“记得,咱们还放八卦了呢。”
“对,因为我把风筝整跑了,大哥就呲哒我。我哪能服气,就骂他。回家后,大哥告状,说我骂人。我妈拿起笤帚疙瘩不分脑袋屁股地削我,一边削还一边骂,让你骂,你个不分里外拐的玩意。咋不嘎巴下瘟死你,那我就省心了。”
赵守志和赵守成聊得火热,酒意与共忆过去的快意让赵守成兴奋异常。一直到下午的两点多,他才离去。
赵守成回到家里就跟郑秀琴说:“妈,我寻思我干活去,挣点钱能宽裕宽裕。”
“等过年的吧,你刚回来,好好待俩月。”郑秀琴沉吟了一下这样回答。过了一会,她又道,“都说干活,干啥?上工地伺候瓦匠推砖搬水泥你能干吗?就怕你又跟人干仗。春启时,三孩子和别人挑地沟,干了一个多月不到俩月,就给一半钱,你说生气不生气?”
赵守成把眼睛睁大了,好像三孩子就在眼前:“那个尿汤的玩意,就能在家种点地,熊货一个。”
郑秀琴的意思是现在要进冬月了,没啥活路,要干也得明年四五月份,急不得。赵守成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就静等着来年春暖花开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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