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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临淄郡王李隆基出了潼关,一路车马劳顿,从怀州经太行陉翻越太行山,进入白陉,渐渐抵达上党盆地边界。高力士紧跟着车舆,说说笑笑,讲述一些家乡岭南的奇闻逸事。李隆基的少年时代,都是在深宫禁院中度过的,对民间生活一无所知。见多识广的高力士来到身边,经常讲一些民间趣事,让他对陌生的潞州,充满了期待之感。高力士年长李隆基一岁,两人相处融洽,亦主亦仆,亦师亦友。进入白陉古道后不久,到了壶关县西岭村。入眼皆是连绵起伏、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车舆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驰行,犹如大海行舟,不停地上下颠簸、左右摇晃,把李隆基的五脏六腑都要颠出胸腔了。实在受不了这等颠簸,下令停车歇息片刻。杨芊芊掀起车舆的帏帘,清澈如水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姐姐,殿下好像不太喜欢与我们相处。成婚这些天,他只来过一次,也极少见他去姐姐房中。”王菱道:“别看殿下年轻,才二十三岁。他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对男女之情自然少了一些热忱。我们姐妹俩,好好做他的贤内助就好了。”“是!”杨芊芊收回目光,帷帘缓缓地放下了。高力士手指远处,道:“殿下,过了壶关,再坚持一下,只要走出这片山区,前方上党盆地中,那一片影影绰绰的烟火人间,就是潞州治所上党县。”极目远眺,峰回路转,坦途就在尽头。李隆基心里豁然开朗起来,犹如一只被囚禁多年的雄鹰,终于可以海阔天空,任尔翱翔了。“潞州东倚太行,西屏太岳,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走入这有天脊之称的太行山,不禁想起一首诗。”“殿下想起谁的诗了?”高力士小声问道。“陛下复位以后,召回张说任兵部侍郎。他作过一首《奉和圣制太行山中言志应制》。”“此诗如何?”“‘六龙鸣玉銮,九折步云端。河络南浮近,山经北上难。羽仪映松雪,戈甲带春寒。百谷晨笳动,千岩晓仗攒。’此诗格律严谨、情词流转,实地一看,还是觉得文字太温软俊丽了!”高力士若有所思地扬起下颌。“张说原籍范阳,出生河东,早年徙家洛阳。或许是离开河东太久,忘记雄伟的太行风光了!”“鱼米之乡出相材,贫瘠之地出将才!”李隆基含笑道,“潞州最吸引我的,不是这雄伟的太行风光,而是这片土地盛产英雄豪杰!”“三晋大地,自古多豪杰,晋文公重耳、武圣关羽,都是河东人氏。”“没错!现任潞州刺史是谁?”“现任潞州刺史叫颜观礼,政绩平平,默默无闻。倒是常常听到有人讨论当地的铜鞮令张暐,说他为人慷慨,喜欢结交天下侠士。”“这么一说,本王也十分期待,有机会能结识这位县令。”“传说张暐出身清河张氏,家本豪富,门荫入仕,喜欢放鹰逐犬,弋猎自娱。潞州是弹丸之地,指不定哪一天,你们二位就在荒郊野外遇上了!”李隆基轩然大笑起来,跳上车舆,执鞭一甩,车马隆隆前行。高力士急忙跟随上去。快到傍晚时分,终于到了潞州城外。颜观礼率领当地官员,在上党门外等候。高力士小心翼翼地扶着李隆基下车。颜观礼战战兢兢看了一眼红袍金带,仪范伟丽的李隆基,吓得面色如土,不敢吱声。周围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站着,现场阒然无声。“颜使君,还不过来见过临淄郡王!”高力士低喝了一声。他这才诚惶诚恐地过来行礼作揖,像个初嫁的小息妇似的。李隆基有些忍俊不禁。如果此时,他做个自我介绍,“本王曾祖天子、祖父天子、祖母天子、伯父天子、父也曾天子,现临淄郡王李隆基是也。”颜观礼一定会吓得心胆俱裂。李隆基是帝室之胄,千乘之家,自带不怒而威的非凡气度,楚楚谡谡,勇武在眉,潇洒在睫。这种与生俱来的大家风范,早已将众人慑服。长安城中,皇子众多,个个都出类拔萃、卓乎不群,他不过是其中一个普普通通的亲王。但在潞州小城,凭借皇室子弟、临淄郡王的身份,自然比一个刺史的影响大得多,所有人都如众星拱月一般,仰望着他。李隆基第一次感受到了“尊贵”两个字的真正含义。颜观礼将他们引入城中,上下都安排妥当了,才小心翼翼地退去。潞州别驾是仅次于潞州刺史的副官,相当于长史一职,但只是个闲职,并不掌管地方事务。所以,李隆基每天都很清闲,日日过着纨绔子弟般的生活。这天,他带着高力士和另一位名唤王毛仲的户奴,三人身穿便服,偷偷溜出府邸,在潞州城里四处闲逛起来。唐初之时,潞州久经战乱,民流亡去。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贞观以后,经过多方治理,不断辟荒垦田,“穷塞无晏开之垒,旷土多栖亩之粮”,此地才欣欣向荣起来。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高力士道:“昨日,是安乐公主大婚的日子,陛下宣布大赦天下。今日,街上行人真多啊!”李隆基一身锦衣,背着双手,走走看看,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潞州城不及长安城大,但这里四衢八街,车毂击,人肩摩,不缺软红十丈,繁华三千。”王毛仲道:“殿下,我有一个表妹,在安乐公主府上做婢女。她说,那武延秀野心越来越大,居然有了不臣之心!”李隆基回望他一眼。“则天大圣皇后驾崩,武承嗣和武三思去世,武氏家族失去了往日的荣光,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振兴武氏一族,成了落在他肩头的重任。”“公主府有个叫符凤的仓曹,看出武延秀的不臣之心,故意引谶说,‘黑衣神孙披天裳,驸马就是神皇之孙。’本是鬼话,他却大为心动,天天着黑色衣裳,以应谶语。”高力士道:“这条路走不通,他还有一条路可走!”王毛仲虎躯一挺,道:“没错!武延秀极力讨好皇后,企图扶持她做女皇,让安乐公主当皇太女,将来,他们的儿子继承皇位,这个天下,又是武氏的天下了!”李隆基放慢了脚步,心情无端地沉重起来。“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噼里啪啦响啊!”李重俊死后,留下的权力空间都被安乐公主填补了,连姑姑太平公主都不得不收敛起锋芒。皇伯伯没有再次立储,长安东宫常年空置着。安乐公主一直以未来的皇太女自居,经常会去东宫小住几日。甚至计划要把东宫重新装修一下,等待自己正式成为皇太女,便可以风风光光地入主东宫。自从父亲让出帝位、皇嗣位,朝堂离他们越来越远了。置身事外,想的越多,烦恼也就越多。李隆基狠狠地摇了摇浑浊不堪的脑袋。抬头之际,见到一家名为潞川楼的酒肆,门庭若市,生意十分兴隆。一位店小二迎上来,热情地招呼他们:“三位郎君,进店尝尝秦叔宝吃过的黄河鲤鱼豆腐煲,还是当年的配方,当年的味道!”李隆基正觉得饥肠辘辘。于是,入店靠窗坐下,点了鲤鱼豆腐煲、上党腊驴肉、炒馍片、醋熘土豆丝、酥火烧,要了一壶潞州清露烧。店里高朋满座,熙熙攘攘,李隆基看着窗外,嘿然无语。不一会儿,一位身材魁梧的小二送来了酒菜。他将菜肴摆好,杯酒斟满,嘴里唱道:“一壶潞酒半里香,入口绵绵永难忘。此酒清香醇正、绵软味长,是潞州着名的特产,郎君您慢用!”说罢,便转身离去了。李隆基举杯抿了一口。清露烧绵软醇正、味厚回甜,顺着喉口缓缓流下,一丝浓厚的梨花香气却沾在了舌尖。正要赞叹一番,忽见那位店小二一个鹞子翻身,反背一脚,将他身后的一位汉子踹倒在地。三拳两脚落下,将他收拾得服服贴贴。王毛仲拔剑跳出,把剑锋架在汉子的脖子上,怒目圆睁,道:“把东西拿出来!”汉子连连求饶,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金色的团花刺绣承露囊。王毛仲将承露囊交给李隆基,道:“殿下,这位汉子偷了您的承露囊,多亏小二及时发现,才不叫他偷了去。”一摸腰间,承露囊果然没了,也不知道何时让他得了手。承露囊里没多少钱,最珍贵的大概是叶尊师赠送他的太上大神虎金符,还有那支鹿衔青芝瑶佩。李隆基见汉子大约三十多岁,衣裳简朴,面黄肌瘦,不像个恶人,便将承露囊里的金银、开元通宝悉数倒出,全部赏给了他。“昨日,皇帝大赦天下。你运气好,所以,就不跟你计较了!”“这,这使不得!”汉子愣住了。行窃时,他屡屡被抓,不是拳打脚踢,就是送去官府。第一次被人当场放了,还赏赐了那么多钱。“但凡家境优渥,吃喝不愁,也不会出来干这小偷小摸的勾当。你年轻力壮,家中必有老小需要抚养。你走吧,以后寻个正当的活,不要再混迹江湖了!”那汉子抹着眼泪,千恩万谢地走了。小二瞠目结舌地看着李隆基。也许,他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豪迈、不拘小节的客人罢。李隆基上下打量起小二。剑眉虎眼,雄姿英发,一身凛然正气,都透露在眉宇之间,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欢喜来。“不知小二如何称呼,刚才见你身手矫捷,拳脚功夫了得,分明是位习武之人,怎会在酒肆里,干起端茶送水的活?”小二行了个叉手礼。“在下李宜德。年幼时,爷娘带着我从山东逃荒来到河东。刚来此地,不幸染上瘟疫,双双去世了。身无分文,只好卖身为奴,安葬爷娘。寄人篱下,最大的乐趣就是舞枪弄刀,练些拳脚功夫护身。”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原来是本家!”李隆基道,“不知你的主子是谁,本王想见上一面。”直觉告诉李宜德,这位自称为“王”的郎君来头不小,但又不知道是何许人。他想了想,故意夸大其词道:“在下的主子是清河富绅、铜鞮令张暐,这家潞川楼就是他开的。张明府为人凶悍,特爱骂人,您还是别见了!”李隆基和高力士听了,不由得“噗嗤”一声,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他一拍案桌,道:“如果是张明府,本王便非见不可了!”李宜德的心头骤然一紧,结结巴巴道:“张明府在铜鞮公事繁忙,很少来这里视察,酒肆上下,都是在下帮忙打理的。我不知道,他几时会来这里!”“那本王天天等在这里,总有一天,他会来的!”李隆基当真天天坐在潞川楼里等候张暐。李宜德不敢怠慢,急忙修书一封告知主子。见信后,张暐火速从一百七十多里外的铜鞮,赶到了潞州。李隆基道明了自己的身份。“能得到临淄郡王的赏识,暐倍感意外和荣幸!”张暐急忙行了个叉手礼。“来潞州的途中,一路听闻了张明府的侠义之名,百姓对你交口称誉,本王要跟你沾些英雄气概!”“潞州多英雄是事实,但下官实在算不得什么侠士!”李隆基眼里噙着笑,道:“张明府不必谦虚!”“当年,孤身纵马踹唐营,一杆金顶枣阳槊,差点要了太宗皇帝之命的飞将单雄信,他的二贤庄就在潞州西门外。秦叔宝困乏此地,在二贤庄外叫卖黄骠马,两人从此相识,结下莫逆之交。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朝廷对潞州向来十分重视。本王的叔祖郑王李元礼、韩王李元嘉,都曾经出任过潞州刺史。““陛下派您来此地为官,实在是潞州百姓的福气!张暐愿为殿下效命,万死不辞!”张暐年长李隆基二十多岁。身姿伟岸,精明干练,一看就是能成就大事的人。英雄识英雄,两人一见如故,彼此敬慕备至,不知不觉,结下了忘年之谊。一众人常常聚在潞川楼里,吃酒聊天。一次,李隆基借着酒劲,对张暐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英雄门下,皆是英雄。本王也很欣赏李宜德,不知张明府,当年买下他出了多少钱,可否将他转赠本王?”张暐一听,急忙道:“殿下莫谈钱,谈钱就生分了!”“本王非常喜欢他,所以才会跟你讨要他。”“李宜德到我府上为奴,下官教他识字、骑射,待之如兄弟,还将这座酒肆交给他打理。他出身贫贱,但颖悟绝人,胆识俱佳,殿下收留在身边,将来一定会有大用!”“感激的话,在兄弟前显得很轻薄,本王就不言谢了!”张暐马上唤了李宜德过来。“今日起,你我不再是主仆,临淄郡王将成为你的新主子。郡王志在四海有雄才,心怀宇宙不骄盈,值得你我忠心追随!”李宜德这才知道李隆基的身份。想起上次,他在潞川楼里被偷了承露囊,不仅不恼不怒,还将身上的所有的钱财,都给了那位汉子。对待窃贼尚能如此,何况是部下兄弟呢?李宜德抱拳道:“宜德愿誓死追随殿下,效犬马之劳!”李隆基十分高兴,将王毛仲唤到跟前。“这位是王毛仲,出身高句丽,年幼时,没入官府为奴。他目达耳通,骁勇善战,服侍左右,甚得器重。从今以后,本王便以你们二人为左膀右臂了!”张暐也很高兴,命人将潞川楼里新酿的清露烧抬上来。众人惺惺相惜,一直喝到月上东窗夜正中,才恋恋不舍地散去。喜欢开元帝师()开元帝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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