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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哪里像是敲在蓑衣上,简直就像是砸在她后背上。
雨水每一颗都像是鼓着劲从天上跳下来,砸的头顶的斗笠乱哆嗦,冷水无孔不入的从衣领针脚渗进来,麻制的里衣紧紧贴着皮肉,她只觉得呼吸都是紧的。
皮甲在蓑衣下也更沉了。
舒尽力盯着雨幕的尽头的黑暗,握紧缰绳,在马背上向前疾驰。
身后紧跟着她的小队人马,一样沉默且紧绷着,马蹄声甚至压不住雨打树林的轰鸣。
她不知道顺着这条泥路奔驰了多久,只觉得眼前风景不变,每一秒都是一个时辰,每个时辰都是一秒。忽然后头有人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军候!我们要到了!”
一整片军营出现在雨幕尽头,临河圈地,江面上布满大大小小的战船。
舒累到极致的精神,猛地一松,整个人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两只手拽着缰绳的姿势保持太久,手指竟然像是掰不开似的,膝下战马也似乎想要咬牙冲完最后一段路,驮着她朝军营的方向奔去。
商牟在斗舰的二层,斜靠在一处木箱摞起来简单铺作床榻的墙角。窗户制作的粗糙,也关不太上,毕竟这是战船,又不是游览的船只。他乱糟糟的碎发被风吹着,裤腿上被灌进来的雨打湿也没在意,紧皱着眉头在那儿看紧急送来的军报。
二层的空地上,摆了地图,几只铜爵铜车,放在上头,像是没收拾的玩具和酒局,但商牟知道,那每一个铜爵代表了多少兵力,每一点小小的挪动,是牵一发动全身。
他听见楼下的军士惊喜喊道:“商君!军候来了!”
他沙哑回道:“哪个军候!”
军士:“狐子!是狐子回来了!”
商牟一下起身,从窗子探头往下看去。
他们停靠在河中,两头有绳索链接这一片船队,岸上有人要来报消息,必须要乘小船靠近斗舰,而后再从绳梯爬上来。绳梯上打头的人,带着斗笠,手脚没那么利索,好像连爬绳梯都缺了最后拽一下的力道,让人帮着拎上来的。
带着宽大的斗笠,解下蓑衣露出的肩膀窄窄的,从二层看下去望不见脸,只能看到一只白皙却也布满划痕蹭伤的细瘦的手,紧紧握着腰间铁剑的剑柄。
商牟暗自松了口气,就看见有人引着她进船上的屋内,让她上楼。
紧接着就听见一阵脚步声。
她走上来,胫衣湿透,裤腿紧紧贴着细瘦的身子,抬手摘下斗笠。
斗笠甩下一道水,商牟看向她的脸,微微一愣。
许久没见,她不太一样了,颧骨上有暴晒之后皴裂破皮的痕迹,唇角似乎因为着急上火也破了,两颊生了些小雀斑,只有两只眼睛像两颗烧红扔进水里的铜豆,黑漆漆的表象下是滚烫赤红的芯儿,仿佛燃着热度。
就算那时候她是以逃难的狐氏子的身份到的上阳,他也只觉得这个小子天生有副处变不惊的正派优雅,只是年纪小还没修炼到火候。但这会儿,她突然多了点军中的习性,白白净净的样子还算在,端着劲儿的正派行事没忘,在下头却藏了些炙热、凶狠和胆大。
商牟一见她,竟没能先说出话来。
舒将斗笠捧在身前,声音微哑,但说话的条理与表达的方式,还是她:“局已成。宋国大将已经领兵五万余,彻底进入楚国境内,楚城新郪已被宋人所破,但宋人贪心,再加上新郪又是富饶城池,所以并没有焚烧城内建筑。”
商牟本想让她坐一坐,但毕竟军报紧急,她也像是坐不下的模样,便点了点头:“新郪将士百姓——被屠杀了么?”
舒垂眼:“士兵一部分撤逃,一部分被俘虏。但因为宋国将战线拖得太远,我们及时撤走粮食,让宋国没有靠攻城得到太多粮食,所以他们不得不从宋国境内运粮。百姓绝大多数都被编队,编作送粮的民兵。但老弱被杀者不在少数……新郪城外出现了不少人坑……”
商牟:“而后呢。说重点。”
舒猛地回过神来,继续道:“目前宋国已经成了尖刀之势,如计划所料,往楚国扎的很深了,宋国下一步打算攻下几座大城周边的一些村镇小城,把占据楚国的地方,再横向扩张。我们已经摸清了他们运粮的线路,伏兵的地点分别是在这三处。”
她说着半跪下去,将地图上的酒爵位置换了换,束起的头发,发根处全噙着小水珠,她一低头就顺着脸淌下来,地图上斑斑点点落了水。
商牟看向地图:“等等,这两处位置与计划说的不对,让你去确认各处的状况,协调这计划的进行,你就做成这样?”
舒抬头:“因为我们之前设定的两个伏击地点,因大雨后河水上涨改道,浅滩被淹没,四周山坡极为危险,所以当我带兵过去之后,是临时更换了伏击地点。”
商牟一惊:“你知道伏击这件事有多关键么!要想灭宋国,一点差错都不能有,你不是楚人,不了解楚境,如何做决定!突然修改伏击地点,为何不与我说一声!”
舒回望他:“来不及。好几段路都已经坍塌滑坡,宋国如果回撤也不会那样走,几乎必须要在当场临时修改。如果告知你,所有的人都会等你做决定。可这个消息来回要多少时间,你又怎么可能知道那段道路出了什么具体的问题。这件事是因为临时意外而修改的,从官职上你该是决策者,从战役的角度上来说,当时在场的谁都能拿主意,远离情境的你却不能。”
这话胆大逼人,她眼里锐利直接,不与他说假话。
她的话听起来不给他脸面,实际却给足了战争脸面。
在不得不做决定的关键时期,在无数要拿着人命拼杀的战场上,你商牟的官阶又算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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