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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女儿8（第1页）

毕业时，颜锦书的母亲送了吴君诚一套干净体面的正装。虽然只是邮寄到他手里，但那是吴君诚在走向社会时收到的最大鼓舞。那时，吴君诚坚定地想成为如颜锦书母亲那样的人，独立，自强，坚韧，刚正，像棵粗壮伟岸的大树，顶天立地，又能庇佑他人。

不过，很快吴君诚却听到消息，颜锦书母亲其实在灭门案之后就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回归家庭成为一个家庭主妇。

吴君诚很不理解，那样一个智慧与品格都万里一无的人，怎么会甘心只当别人的妻子或母亲，沦为附属角色。那么她从前对吴君诚的自强鼓励，保持独立品质的话，是否有些心口不一。

吴君诚写邮件给颜锦书的母亲，质问她为什么。她没有具体的解释，只是依旧鼓励吴君诚要为自己的理想信仰而战，当一个勇敢正直，问心无愧的人。后来，他们的往来就中断了，吴君诚给她还写过一些邮件，却再也没有收到回复。

“你有成为了她祝愿的那种人吗？”谭茹问。

“谭小姐，你是想讽刺我的话，可以直接些。”

“不，不是讽刺，是真诚的询问。”

“我成为过，至少曾经。为了那个信仰，我拒绝了很多次功成名就，财利入囊的机会。不走捷径，不入俗流。但是，这个世界是很现实残酷的，我曾看不上吃穿住行的庸俗享受，可后来才明白那些庸俗享受却是这个世界衡量一个人的绝对标准。人类的文化属性本质就是庸俗，我是个人，又怎么能升华脱离呢。包括颜锦书母亲，那样的一个几乎完美的人，至少是我以为是我所见识过的人里，最高尚完美的人，也没脱离。”

“怎么说？”谭茹面露不解，但心里意识到，她想听到的重点可能要来了。

对于这个问题，吴君诚似乎不太想回答，身体给出本能的抗拒反应。他起身背对向谭茹，走到墙边拿了一把美工刀划开堆放在那儿的箱子，开始将里面的工艺装饰品摆到空架上，一边开装点自己的新办公室，通过肢体上做一些事来让自己觉得安心，一边才沉了沉气继续讲下去。

失联后，吴君诚也有想过去登门拜访，问个清楚明白。可又想到，那可能是颜锦书母亲决心隐退的一部分，她想与从前人生的种种都划分开来。吴君诚想尊重她，所以最终打消拜访计划，直到很多年后听闻颜锦书母亲患病，他推掉手上的案子连夜赶到打听到的医院地址，带着一束花前去探望。

那时的吴君诚已经是位执业律师，时常帮人做公益援助代理，在小范围内有个热心且专业的好名声，也有着不错的职业履历，再不是那个从小镇一路摸爬着过独木桥才能进到大城市的寒酸学生。

吴君诚精心准备了些话术，不论是叙旧还是感谢，或是解释当年的无礼送上歉意，他都有所预计。但意外的是，颜锦书的母亲并不记得他。

尽管吴君诚在病床前认真地做了自我介绍，并说了许多当年自己邮件往来的事，可颜锦书的母亲还是茫然地没有记起她。因为，她在年轻的时候资助过太多年轻人，多到她分不清谁是谁，记不清有多少位。

那时，吴君诚才直观地明白，颜锦书的母亲有着一颗博爱善良的心，希望帮助任何一个能接触到的，有志向与理想的年轻人走出困境，奔向未来。他吴君诚，只是她无数帮助过的年轻人之一，还是那种没有特别记忆点的之一。

更令人觉得讽刺的是，他在病房里遇到另一个同行，那是个特别擅长于离婚案件的律师，刚刚因替一位权贵富人做代理极为漂亮赢了的财产争夺战而上过新闻。虽在那人圈内名声虽不是那么好，但生活却优渥富裕，总是开着一辆限量跑车出庭，可谓无限风光。

那位同行居然也是颜锦书母亲曾经资助过的学生，而她记得他，还说起刚刚在新闻版面见到他的事迹。那一刻，吴君诚觉得自己被如同笑话。

颜锦书母亲鼓励他做一个正直勇敢的人，坚守信仰，将精神放于物质之上的种种过往，他觉得都成了虚伪假面。在那间病房里，吴君诚还认识了颜锦书母亲的徒弟，也就是现在新知社的副主编。

“后来呢。”谭茹扶着膝上的资料文件，向面前有些走神的人追问，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后来，我不再做公益律师，而是也转方向做起钱多事少的离婚律师。就是在病房遇到的那个知名同行开的律所上班，因为当时在病房遇上，又是同行，就留了名片算认识了，后来直接让我过去上班。算起来，我能有后来的职场发展，也是托了颜锦书母亲的福，她还真是我的贵人。”吴君诚语态轻松地笑说着，把一只天枰摆件放到桌上。

“当离婚律师后，怎么样？”谭茹问。

“很好，放下高而伟的追求，当一个为自身物质享受而活的普通人，接受城市钢铁丛林的生存法则。我才知道，自己从前真的是天真幼稚。当初嘲笑过自己的那些同学早就说出了实话，是我自己没听进去。做人呐，人不为名不为利，还能为什么呢。那些神仙菩萨都还要吃香火上供，更何况我们这些吃五谷杂粮的凡人还指望真能出世成圣吗。清高当不了饭吃，俗气才是真理，俗了，路就宽了，人生才像是真的打开了门。”吴君诚笑说着在自己的椅上坐下，后仰身体靠到椅背上，似乎是用这种姿态表示，自己所说的就是现在眼前的他，庸俗但自洽。

“吴律师，你倒不用在我面前装出这样一副姿态，不管是自嘲，还是想用来使我相信，都不用。如果你真是觉得遭到背叛欺骗，那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去把她的遗物拿回来保存呢？表现得再庸俗粗鄙，有些事情也不会改变，用自甘贬低来藏真实想法，对我不适用。”谭茹举了举手里的资料，轻易将吴君诚又一次设下的言语骗局给戳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