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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楼携手，摩诃飞笛。

水殿轻浮暗香风，

玉骨冰肌汗无粒。

沉萦前事，缥缈犹似梦里。

哀弦侑酒，残烛照席。

铁索啷当催人行，

一霄舟飞三千里。

仰首回眸，故国恰在天际。

……

“揽秀亭”前的碧荫深处，二十余名红衣艳女长袖轻衫，靓妆宽袍，正各怀抱琵琶、箜篌，美眸流波巧笑倩兮的且歌且舞着；其音呖呖嘹嘹，如新莺初啭枝头，其舞蹁蹁跹跹，似乳燕斜穿绿柳，其乐哀哀婉婉，若寒泉滴于石上，其词惨惨切切，又象夜深忽梦旧事。

费阿公端坐亭下，手抚酒盏，沉默无语，唯昂首侧目，久久盯视着近旁苍郁如盖的满眼青绿，枯皱的两颊间，浊泪盈眶，惨然欲滴；而孟姥姥则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一角，目光苍茫深邃，似欲穿透万水千山直达故国旧城，显然亦沉浸于眼前凄美的歌舞当中。

一时，歌消舞歇，蝉声复噪，二十余名艳女各道万福，袅袅婷婷的沿了山脊石道退下假山而去，联翩逶迤的穿行于绿柳碧荫之间；正是红衣雪颜，曼姿妙态，衣袂飘飘仿佛风行水上，端的别具一番情致。

“正销魂，梧桐又移翠荫！”良久，费阿公依旧僵坐如偶，宛似大梦未醒，唯垂头叹息一声，喁喁言道。“则这如花美眷，尽付似水流年。”倒是孟姥姥立即回到了现实中来，“陛下，珏儿率军和黄成简所部几经对阵，也已攻至邓州城下了！”孟姥姥一面说话，一面满斟酒盏，两手捧着奉至费阿公面前。

“哦？……哦！”费阿公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接过酒盏，复又放置面前几上，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说道，“珏儿处事优柔寡断，且总爱意气用事；庆雄和忠雄又是两匹野马，一个轻谋浅虑，一个志大才疏，拴不到一个槽上。朕总对他们放心不下……”

孟姥姥双唇下吊的磔磔一笑，起身跨步出亭，走至丛竹下面，手攀竹枝回身说道：“陛下，到了这般田地，早成骑虎之势，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陛下便即放心不下，又能如何？此次起兵，珏儿胜了固然是好，便是败了，反正也是他们赵氏族人内部的事情，被毁的是他大宋江山，遭殃的是他大宋子民，与你我何碍？以妾之见，最好双方打成个不胜不败的胶着局面，拖上他个十年八年，也好让我们美美的欣赏一场同室操戈、萁豆相煎的大戏！”

“如此对待珏儿，朕心中终是有些不忍；便是大宋子民，又何罪何辜，今竟遭此兵燹之灾，涂炭之苦？”费阿公手捧酒盏，仰脖一饮而尽，一面抚着长须一面悒郁不乐的说道。

孟姥姥陡然间面色冷厉，双目闪射着仇恨的凶光，道：“陛下终是吃了心慈的亏。当年陛下与妾承祖宗福荫，倚河山险固，僻居锦城与世无争，日游芙蓉花间，夜宿摩诃池畔，饮酒赋诗，赏歌玩舞，本望白头偕老毕世同欢，又有何罪何辜而至国破家亡，被掳京师寄人篱下，先遭鸩酒穿腹之殃，后受半世飘零之苦？又有何罪何辜而将襁褓幼女抛别峡江岸畔，竟致母女至今不得重逢，时时饱受愧疚思念折磨？……”

“爱妃……爱妃还是不要再说，不要再说了吧！……”费阿公咕嘟咕嘟的斟满酒盏，双手端着仰脖一饮而尽；俯身垂首时候，两粒浑浊老泪“噗”的滴落在了脚前地上。孟姥姥脖颈一拧，双目喷火，语声倔强：

“不，妾偏要说！而今风清月白之夜，枯坐无依之际，悠然追思当日锦城旧事，妾总会生出恍如隔世郁忿难耐的感觉。哼，以妾之见，挑动赵氏内斗尚算小事，若妾年轻时候能够得志，早便象安禄山当年杀进西京时候对待李氏宗族那样，将他赵氏宗庙统统焚毁，将他赵氏族人统统屠戮呢！……”

一声重浊的咳嗽，却是赵福沿了石阶，一路气喘吁吁、脚步蹒跚的爬上山来，躬身侍立于“揽秀亭”槛外。孟姥姥正襟危坐，但却并不回身，唯引颈俯视着满山的葱茏草木和奇异石葩，语气寒凉若冰：“大管家，事体进展得如何了？”

赵福喘了口气，躬身答道：“回夫人的话，六名民伕按照图纸所示，已于昨夜子时打开了地下通道的大门；老奴遵照夫人吩咐，亦于今晨拂晓时分，将各色物事统统放置了进去！”

“大管家辛苦了。六名民伕呢，也都处理完毕了吗？”孟姥姥望了一眼垂首无语的费阿公，起身步出亭外，走至赵福近前，压低声音问道。赵福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不忍之色，低声回道：“是。遵照夫人吩咐，老奴每人赏了他们十两银子；趁着他们欢欣若狂之际，四碟小菜，一壶药酒，便统统打发他们去了西天！”

孟姥姥顿时满面春色，喜道：“大管家毕竟做事得力，远非他人可比；陛下与我得之幸矣！”突然袍袖轻扬，一道寒光笔直的射向了赵福咽喉。赵福仿佛陡遭铁锤猛击一般，踉踉跄跄的后退数步方才勉强站稳脚跟，口角淌出一线污血，双手捂紧胸口，艰难的说道：七八中文最快^

“老奴当日自得廷美王爷相救，寻来襄阳投奔夫人陛下，原本只为能和王爷郡主不离不弃，生死相守，以遵王爷之嘱，以尽忠仆之道；但却不料误入夫人陛下彀中，从此被逼上贼船，背义忘恩，做了一只死心塌地的走狗。老奴自谓追随陛下夫人十余年来，虽无功劳，亦有苦劳，又自谓办事忠诚，从无生过外心，夫人却竟为何如此……如此对待老奴？”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孟姥姥扬声磔磔大笑着，嗓音森冷若冰，直令端坐“揽秀亭”下的费阿公不寒而栗，“大管家，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了，吩咐你的事情又已做完了，是以不必再留你在这个世上了。古人云：生不讳死，存不讳亡；人生在世，早晚都要死的，而你，也不过是早走一步而已嘛。实话告诉你吧，这座王府，甚至整个襄阳，所有的人，到头来都终将随你而去的。哈哈，嗬嗬嗬……”

赵福拼尽全身的气力，咬牙嘶嚎一声道：“夫人，我赵福就是做了鬼……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言毕扑地暴毙。孟姥姥咯咯冷笑两声，面现冷冽之色，语气却极是悠然柔媚：“是吗？那就随你的便吧！”言毕转身轻触旁侧石壁上的机关，青砖铺就的地面上豁然裂开了一道尺余来宽的缝隙，将赵福尸体吞没进去后，复又缓缓合拢如初。

蝉声骤然愈发的喧嚣了，聒人耳根，扰人心怀。费阿公猛饮一大口酒，侧过头去，痛苦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