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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头一看,坛口正好有光直射,只见一坛酒剩了一半,而且满长着白毛,这就证明了确是极陈的陈酒,裘丰言果然是内行,点点头说:&ldo;是这样子的。&rdo;
于是,龚家听差拿个铜久,极小心地撇净了白花,然后又极小心地把酒倒在一个绿瓷大坛中,留下沉淀的不要,又开了十斤一坛的新酒,注入瓷坛,顿时糟香扑鼻,裘丰言不自觉地在喉间咽下一口口水。
回屋入座,但见龚家的福建菜,比王有龄家的更讲究,裘丰言得其所载,
在他们父子双双相劝之下,一连就干了三杯,顿觉胸隔之间,春意拂拂而生,通身都舒泰了。
等小龚还要劝千第四杯时,裘丰言不肯,&ldo;这酒上口淡,后劲足,不宜喝得过猛。&rdo;他说,&ldo;喝醉了不好!&rdo;
&ldo;老伯太谦虚了!无论如何再干一杯。先干为敬。&rdo;说着龚之棠&ldo;啯、啯&rdo;的,一口气喝干了酒,侧杯向客人一照。
裘丰言也只好照干不误。自然,他的意思,龚家父子明白,是要趁未醉之前,先谈正事。事实上也确是到了开谈的时候了。
&ldo;昨天我上院,听抚台谈起,老兄有个说帖,&rdo;龚振麟闲闲提起,&ldo;抚台嘉赏不已!说如今官场中,象老兄这样的热心又能干的人,真正是凤毛麟角了。&rdo;
&ldo;那是抚台谬奖。&rdo;裘丰言从容答道:&ldo;抚台是肯做事的人,不然,我也不肯冒昧。&rdo;
&ldo;是啊!抚台总算是有魄力的。不过做事也很难,象这趟买的洋枪,是京里的大来头,不晓得那普鲁士人具何手眼、力量居然达得到大军机?价钱当然就不同了,简直是狮子大开口!抚台把这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使委了我,好不容易才磨到这个价钱。我做了恶人,外面还有人说闲话,变得里外不是人,这份委展,别人不知道,你老兄一定体谅!&rdo;
裘丰言心想,他拿大帽子压下来,也不知是真是假,此时犯不着去硬顶。
好在胡雪岩已授已四字妙诀:不置可否!
于是他点点头答了一个字:&ldo;哦!&rdo;连这大军机是谁都不问。
&ldo;我现在要请教老兄,你说帖中所说的英商,是不是哈德逊?&rdo;
这不能不答:&ldo;是的。&rdo;
&ldo;这就有点奇怪了!&rdo;龚振麟看看他的儿子说:&ldo;不是哈德逊回国了?&rdo;
这话是说给裘丰言听的,他一听大惊,心想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胡雪岩本事再大,也不会想到哈德逊已不在中国。这一下,谎话全盘拆穿,岂不大伤脑筋?
幸好,第一,襄丰言酒已上脸,羞愧之色被掩盖着,不易发现,第二,裘丰言押运过一次洋枪,也到过上海,跟洋人打过交道,不是茫无所知,第三,最后还有一句托词。
&ldo;这怕是张冠李戴了!&rdo;他这样接口,&ldo;洋人同名同姓的甚多,大概是另外一个洋商哈德逊。至于我,这趟倒没有跟哈德逊碰头,是一个&lso;康白度&rso;的来头。&rdo;
&ldo;康白度&rdo;是译音,洋人雇用中国人作总管,代为接洽买卖,就叫&ldo;康白度&rdo;,是个极漂亮的&ldo;文明辙儿&rdo;,龚家父子听他也懂这个,不觉肃然起敬。
&ldo;也许是的。&rdo;龚之棠到底年纪轻,说话比较老实,&ldo;是那个普鲁士人,同行相妒,故意这么说的。&rdo;
&ldo;对了!&rdo;龚振麟转脸跟裘丰言解释,&ldo;跟现在这个洋人议价的时候,我自然要拿哈德逊来作比,想杀他的价。如果他肯跟哈德逊的出价一样,那么,既买了上头的面子,公事上也有了交代。其中唯一的顾虑,是胡雪翁费心费力,介绍了一个哈德逊来,照规矩,应该让他优先,现在机会给了别人,说起来道理上是不对的。不过,军机上的来头不能不买帐,事出无奈,所以我曾经跟抚台特为提到。抚台当时就说,胡某人深明大义,最肯体谅人,这
一次虽有点对不起他,将来还有别的机会补报。军兴之际,采买军人的案子很多,下一次一定调剂他。又说:&ldo;胡某人的买卖很多,或许别样案子,也可以作成他的生意,总而言之,不必争在一时。&rdo;
龚振麟长篇大套,从容细叙,裘丰言则酒在口中,事在心里,只字不遗地听着,一面听,一面想,原是想跟洋商讲价,结果扯到胡雪岩身上。这篇文章做得离题了!黄抚台是否说过那些话,莫可究诘,但意在安抚胡雪岩,则意思极明。自己不便有所表示,依然只能守住&ldo;不置可否&rdo;的宗旨,唯唯称是而已!
&ldo;所以我现在又要请教,老兄所认识的这个哈德逊,与胡雪岩上次买枪的卖主哈德逊,可是一个人?&rdo;
这句话是无可闪避的,裘丰言觉得承认比不承认好,所以点点头说:&ldo;是的!&rdo;
&ldo;那么上次卖三十两银子一支,此刻何以又跌价了呢?&rdo;
&ldo;上次是我们向他买,这次是他自己来兜生意,当然不能居奇。&rdo;裘车言自觉这话答得极好,一得意之下,索性放他一把野火:&ldo;再说句实话,我还可以杀他个三、五两银子!&rdo;
&ldo;喔,喔!&rdo;龚振麟一直显得很从容,听到这一句,却有些穷于应付的模样了。
龚振麟大概也发觉到自己的神态,落入裘丰言眼中,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极力振作起来,恢复原来的从容,喝口酒说道:&ldo;我有句不中听的话,不能不说与老兄听,哈德逊的货色,并不见得好,炮局曾拿老兄上次押运回来的洋枪试放过,准头不好。不知道这一次哈德逊来兜销的货色,是不是跟上次的一样?&rdo;
说&ldo;准头不好&rdo;,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他有意这么说,裘丰言无法分辨,但后半段的话,却不难回答,&ldo;我的说帖上写得很明白,&rdo;他说,&ldo;照那个普鲁士人同样的货色。&rdo;
&ldo;这反而有点不大台龙了。&rdo;龚振麟说,&ldo;那批货色除他,别人是买不到的。&rdo;
不妙!裘丰言心想,这样谈下去,马脚尽露,再有好戏也唱不下去了。
于是他不答这话,单刀直入地问:&ldo;我要请教贤乔梓,那个普鲁士人在不在这里?好不好我当面跟他谈一谈?&rdo;
这是裘丰言的缓兵之计,用意是不想跟龚家父子多谈,哪知龚振麟却认为他真的想跟洋人见面盘问,心里有些着慌,因为其中有许多花样,见洋人一谈,西洋镜就都拆穿了。
于是他这样答道:&ldo;洋人此刻在上海。老兄有何见教,不妨跟我说了,我一定转达。&rdo;
裘丰言多喝了几杯酒,大声说道:&ldo;我想问问他,凭什么开价这么高!&rdo;
这语气和声音,咄咄逼人,龚振麟不觉脸色微变,&ldo;刚才已经跟老兄说过了,有京里的大来头,此间办事甚难。&rdo;他用情商的口吻说,&ldo;凡事总求老兄和胡雪翁体谅。&rdo;
说到这后,便无可再谈。裘丰言既不便应承,亦不便拒绝,只点点头说:&ldo;老兄的意思,我知道了。&rdo;
局面变得有些僵,龚振麟当然不便硬逼,非要裘丰言打消本意,收回说帖不可,唯有尽主人的情意,殷殷酬劝,希望裘丰言能够欢饮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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