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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刚扫完了,明明是修机工没有按时保养机器造成的,为什么罚我?”张琰气愤地问工长。
“机修班的事我管不了,车间认为这是扫地工的责任。”尚选民说,“现在厂里对生产班管得这么严,你尽给甲班添乱……”。
“我一上午都没有休息,我把地认认真真扫了一遍,他们凭什么罚我?”
“谁叫你命背,怪你撞上了田主任。”尚选民说。
“那他也得先弄清事由,要罚也应该罚修机工,这完全是他们没有按时保养机器造成的。”张琰说。
“修机工?”尚选民冷笑一声,“他们是爷,你是孙子……”
“你……”张琰气得满脸通红。
“不打勤,不打懒,专打那些不长眼的。”尚选民说,“你在车间干了一年多了,这点道理你都不懂?”
“你……”张琰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才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们,你们这是欺负人!”
“欺负人?就你扫个地都扫不干净,还上过中专?还全国重点中专呢?看看你们学校培养的都是什么人?高分低能!”尚选民说。
“不准你侮辱我们的学校!这话你不配说。扫地的活我不干活了!”张琰丢下这句话气呼呼地甩门而出。
“你给谁使性子,撂挑子?我还不信车间治不了你这毛病?心高气傲,心比天高,有本事你别当扫地工啊?”尚选民拍着桌子冲着张琰的背影怒吼道。
这时甲班质检员碰巧走了进来,她险些被甩门而出的张琰撞倒,她打了个趔趄:“诶……你……”
质检员一进门只见工长的脸涨得通红,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怎么?你们又扛上了?”她问。
“这个家伙是个牦牛头,心高气傲,什么屁大点事都想要跟人说个理,跟田说理这不是瞎扯淡吗?他妈的,这里是车间,是搞生产的地方,谁有工夫听他说这些破事?”尚选民说着一脚将没合好的抽屉踹进了桌子,“今天咱们班组又被扣了量化分,这个王莉手段真他妈硬,昨天刚兼任了车间质检员今天就给我一来个下马威……”
甲班的这名质检员看着尚选民盛怒的样子没敢说话。
“这量化分可是对应着每个人的绩效工资,大家辛辛苦苦干了一个月,到时工资比别的班组拿得少,这是怎么回事吗?上面的人成天就知道动嘴皮、下罚单,真是看地看,干地干,看的还给干的提意见,要是这样下去,基层班组的活真是没法干了。”尚选民一屁股坐在破旧的木椅子上说,“也不知道田主任怎么了,他老是给张琰找茬?总害得咱甲班受牵连……”
“这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质检员说。
“就你有文化!”尚选民的目光狠狠刺向她。质检员这才意识到她在不恰当的时候多嘴了,就赶紧低下了头。
张琰知道自从自己进到车间以后田小杰就一直给他穿小鞋,一直喜欢揪他的小辫子,故意给他找事,但凡遇到芝麻大点事情,他都会放大成西瓜那么大,总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个副主任?每每看到被田小杰欺负后他那双得意的眨巴着的老鼠眼,张琰心里就特别难受,自己跟田小杰到底有什么仇怨?他为什么处处为难他?张琰百思不得其解。
市场经济的浪潮波涛汹涌时时拍打着紫华这座内陆城市,这里的发展日新月异,而年过花甲的浩达棉纺织厂却暮气沉沉,除了机器还在发着沉闷的声响外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的活力。张琰想离开这个地方,他觉得自己根本就适合在这里待下去,他要赶紧把自考过关,一拿到大专学历他就离开。
天黑了,张琰蜗在宿舍里翻开了自考书,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学习是改变命运唯一的途径。此刻,他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谢洁说给出他的话:“一定要找一份不依靠机器的工作。”
窗外,被严寒撸光了树叶的白杨树伸着青灰色的树枝,干枯阴冷,像魔鬼的爪子一样在空中伸展着,似乎随时要伸进窗户把张琰撕得粉碎。宿舍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炉子,冷得刺骨,糊在窗户玻璃上的泛黄的报纸伴着寒风刺啦刺啦响着,发着摧枯拉朽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有一阵、没一阵,像是有人在耳边低吟着丧歌。
他讨厌机器的咆哮声,讨厌排着长队买饭票的食堂,讨厌田小杰那双老鼠眼,讨厌没有素质的门卫……讨厌这里的一切。
过了一会儿张琰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谢洁说得对,他必须得用知识改变命运,必须得找一份不依赖机器的工作。彷徨、迷茫、失落……张琰像摔倒在冰天雪地里的滑冰运动员,遍体鳞伤地想从摔倒的地方爬起来,可挣扎着爬起来还没有站稳,就又被肆虐的狂风刮倒在地。他已经跌入冰窟,一点点落入刺骨的万丈深渊,他想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这只稻草就是手里的书本。
张琰从一下班就在看书,直到凌晨时他已被冻成了冰棍,他合上书站起来,把双手拢在嘴边哈着热气。他曾讨厌过这个破败不堪的宿舍,讨厌过门口那板白森森的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床板,他一直觉得这里就像一个囚牢,压抑着自己比天还高的内心,而此刻他反倒觉得这里就是一个避风的港湾,没有噪音,没有花毛,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欺凌和羞辱,只有四边泛黄的墙壁才知道他的内心,也只有悬在空中的白炽灯泡一次次照亮着自己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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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琰在宿舍里原地跺着脚取暖,自己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人个,在紫华无依无靠,举目无亲,除了这间阴暗的宿舍,他也再无安身之处。这个宿舍是他在紫华在浩达最亲的知己,只有它从来不欺负他,不嫌弃他,不管自己讨厌还是不讨厌它,它都会为他敞开门收留他。
想着想着张琰的眼圈突然红了,他忍不住停下脚步走到房门跟前,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情不自禁地伸开双臂,把脸和身子紧紧地贴在墙壁上,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这间破败的宿舍是他在紫华的安身之地,它也见证着他在这座城市,在这个工厂艰难的打拼。
彻夜未眠,第二天如期而至。
又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男单楼楼道里叮叮当当又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声音,阴暗潮湿的楼道里煤油炉又燃起了蓝色的鬼火,炒菜的味道夹杂着从厕所冒出来的臭气飘进了张琰的鼻子,这种味道刺激着他饿得有些痉挛的胃,他的五脏六腑也开始抓狂。
张琰看了看撂在案板上的几片枯黄的菜叶,已经没法再做出什么饭来,他也不想出去买饭,他觉得一个无用的扫地工去吃饭就是对粮食的糟蹋,强烈的自尊心给他的双腿浇铸了铅,沉重得迈不出半个步子。张琰揉了揉疲惫的双眼,又拿出《报纸编辑学》,按自己订下的计划,他要在三天以内把第一遍看完。
张琰感觉到一阵眩晕,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一口饭都没吃过,他微微停了停,又回到那张白森森的床板前倒了一杯开水,然后从锅碗瓢盆里找能吃的东西。盆子里还有两个干馒头和一根干枯的大葱,他抓起馒头择了择葱叶就着吃了起来。
明年春节自考他报了四门课,学习的事一分钟都不能耽搁,只要有一口气在,他就会牢牢抓住学习的稻草。他想起了在后稷中学时那位学习标兵说过的话,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张琰努力地不再去想车间里的事,不去想进厂以来的一个个遭遇,如果看书时走了神,他就自己扇自己一个耳光。他恨不得想把沉淀在自己用脑海里的那些有关于工作的污垢用硫酸洗了,用钢锉锉掉。
张琰想起了“7排一”林小依给过他一个小剪刀,便将它从工服衣兜里翻出来,每到瞌睡和胡思乱想时他就用剪刀扎一下大腿,让自己赶紧清醒过来。
张琰每年一段内容,都要认真地在本子上做下笔记,对每一个知识点他都不会放过。有的概念一时半会背不下他就一遍、两遍、三遍,一百遍地背。除了上厕所他从来都不会走出宿舍的门,他不相信有学不会的知识,课本都能编出来自己为什么能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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