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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第1页）

赵彦闭上眼睛，思绪又回到了那天晚上。那一晚，董妃手提灯笼守在董府门口，揪住赵彦的衣襟，喊出了这一生中对赵彦说的最后一句话：&ldo;陛下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你一定要代我搞清楚这件事，否则我母子死不瞑目！&rdo;

赵彦睁开眼睛，仿佛被董妃的鬼魂附体，他从怀里掏出一尊写着董少君名字的灵牌，双手捧起，开口问道：&ldo;真正的陛下在哪里？&rdo;

是言一出，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伏寿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张宇，也是在这间屋子里，那位老人也曾经问过同样的问题。在不到半年时间里，连续发生了两次，让她有一种微妙的荒诞感。

&ldo;九泉之下的少君想知道，真正的陛下在哪里？&rdo;赵彦又问了一次，手中灵位高举，声音增大了几分。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如果他们一直不肯回答，他最终将会喊出来，响彻整个司空府。

&ldo;该来的还是来了……&rdo;刘协暗暗感叹。他为了不露馅，一直不敢接近董妃，想不到女人的直觉如此可怕，不仅猜到了真相，还留下这么一个危险的隐患。刘协沉吟片刻，再次试探了一句：&ldo;赵议郎，朕即在此，何出此言？&rdo;

赵彦冷笑道：&ldo;你们瞒得过荀彧，瞒得过郭嘉，却瞒不过我！你与陛下为何相貌相似，微臣不知，但你绝不是陛下！&rdo;伏寿觉得不能再任由他胡闹下去，疾步向前，训斥道：&ldo;简直是放肆！他不是陛下，你说是谁？&rdo;

赵彦充满自信地伸出食指，指向汉室的九五之尊：&ldo;你，是杨俊之子，杨平！&rdo;

听到这名字，刘协、伏寿大为动容，他们本以为赵彦只是怀疑皇帝身份有伪，可实在没想不到他居然查到了这一步。两人面面相觑，一时居然无话可说。伏寿向冷寿光使了一个眼色，身体轻轻移向床榻旁的梳妆台。

这个人太危险了，必须立刻干掉！哪怕惊动曹氏的耳目，也必须把他的命留在这寝殿之内。

伏寿的举动没有逃过赵彦的双眼，他下巴一昂，挺直了胸膛迎上去：&ldo;天子之剑，可以刺穿我的胸膛；皇帝斧钺，可以砍下我的头颅。但这只会让你们遮羞的帷幕更快被扯开，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其中的龌龊。&rdo;

听到他这么一说，伏寿只得停下了脚步。这个赵彦果然在外头安排了手段，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她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瞪着他：&ldo;董少君生前不懂事，想不到死后托付之人，也是这么胡来。&rdo;

&ldo;闭嘴，你没有资格评价少君！&rdo;赵彦立目而视。伏寿面露嘲讽：&ldo;本后执掌凤印，统领宫闱。我没资格评价，难道你这外人倒有资格了？还是说，你们……&rdo;她故意露出暧昧的表情。

赵彦不怒反笑：&ldo;哈哈哈哈，你不必费尽心机来激怒我。我与少君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彦今日绝非负气而来，岂会为你这恶妇所挑拨？你越是诽谤少君，越证明尔等心虚！&rdo;他笑罢，直视伏寿向前迈了三步，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自信，无比亢奋，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势席卷而来。

在这个小小的寝殿之内，此时的他才是掌控一切、臧否一切的人。

伏寿退缩了，她紧咬嘴唇，把求助的目光转向天子。刘协还是那一副淡然神情，不见半点慌张，他注视着赵彦，口气一如既往地温和：&ldo;赵议郎，纵然是寻常狱讼，亦需凭据。你诸多非议，言之凿凿，总不至于空口无凭吧？&rdo;

赵彦闻言，目光一凛，他早就在等这句话了：&ldo;如果陛下您还存有半分侥幸，以为臣的要挟乃虚张声势，不妨请看此物。&rdo;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到刘协脚前的地面，发出清脆的&ldo;当啷&rdo;声。

这是一件大杀器。司马懿把它交到赵彦手里时，说它是一件刺破伪帝的最强武器。当假刘协看到这一件东西的时候，一定会彻底垮掉。

现在，就是这个关键性的时刻。

冷寿光趋前欲捡，却被刘协拦住。他亲自从地上把它捡起来，在赵彦狂热的目光注视下慢慢检视。

这是一枚铁制箭簇，头呈双翼形，暗灰颜色，翼侧还镌刻着两个小巧的隶字&ldo;重黎&rdo;。刘协把它架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间，轻轻一拨弄，这箭簇便飞速地在指间飞转。伏寿和冷寿光惊疑地对视一眼，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一类箭簇刘协一定经常使用，才会玩得如此熟稔。

刘协的指头灵活地上下翻飞，巧妙地控制着平衡，让它始终不会落地。随着箭簇在指间越转越快，他的唇边不经意露出一丝微笑，仿佛忘了这是在许都的寝殿与一个危险的敌人对质。

赵彦看到他的反应，冷哼道：&ldo;你笑什么！心虚了吗？&rdo;

刘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指肚轻轻摩挲箭头边缘的粗糙，感受着它的锋锐，过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开口问道：&ldo;这是仲达给你的？&rdo;赵彦重重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答案已经揭晓，这个伪帝该被终结了。

刘协用箭头有节奏地敲着案几，面上泛起无限感怀：&ldo;果然是他，仲达可真是用心良苦。&rdo;

箭头上所刻&ldo;重黎&rdo;，乃是颛顼之后，司马家族的最早祖先。因此司马氏铸造的鼎器武备上，都会镌刻&ldo;重黎&rdo;二字，以明族裔。刘协在河内之时，时时骑she狩猎，这种箭簇不知she出去多少。就连读书时，都会用指头夹着一枚箭头转玩。

刘协一眼便认出来，这枚箭头，是他最后一次打猎时she出的最后一箭。那一箭本来瞄准一头母鹿，结果他一时心软故意she偏，被司马懿大骂软弱，收走了箭头。就是在那一次狩猎结束后，刘协被杨俊匆匆带来许都，再没与司马懿见过……

此时重新看到箭簇，刘协几乎在一瞬间便解读出了司马懿隐藏其中的寓意。

赵彦胆敢孤身闯入寝殿，是因为他有司马懿做外应，有恃无恐。他相信如果自己死了，司马懿会把这个秘密彻底揭开，汉室必会投鼠忌器。讽刺的是，当赵彦亲手奉上箭簇，满心以为摧破伪帝心防时，殊不知，在刘协眼中，他的凭恃已彻底坍塌，杀他将不再需要任何顾忌。

这一枚箭簇，代表的是杀戮，是决断，是冷酷无情。司马懿希望当刘协看到这箭头时，会硬起心肠，当场格杀赵彦，不可再有she鹿时的妇人之仁。

赵彦看似智珠在握，独闯寝宫面质皇帝，可实际奉上的却是一张自己的催命符。

司马懿深知赵彦是一个顽强的人，几乎不可能阻止他对天子身份的调查。为了保护刘协，司马懿只能反其道而行之，利用赵彦的狂热，苦心孤诣地鼓励他，刺激他，让他自己乖乖地送到皇帝面前，引颈受戮。赵彦好似是一枚傀儡，在匠人的牵引之下一步步蹈向火焰，自己却浑然未觉。

这，就是远在温县的司马懿设下的傀儡之术。

刘协虽不知其中原委，但司马懿的用心他是一清二楚，不禁无奈地摇摇头：&ldo;仲达啊仲达，你可真是够任性的。&rdo;他知道，其实司马懿还有别的办法，但偏偏采取这种刺激的手法，让刘协心惊肉跳一番‐‐这是司马懿对刘协表达自己的不满，想小小地报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