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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第1页）

刘不才口中的&ldo;忘八蛋&rdo;叫袁忠清，是钱塘县署理知县。此人原来是袁甲三部下的一个&ldo;勇目&rdo;，打仗发了笔横财，活动袁甲三的一个幕友，在一次&ldo;保案&rdo;中将他添上了一个名字，得了&ldo;六口蓝翎&rdo;的功名。后来犯了军令，袁甲三要杀他，吓得连夜开了小差，逃回江西原籍。

那时的江西巡抚是何桂清的同年、穆彰阿的得意门生张芾。袁忠清假报为六品蓝翎的县丞，又走了门路，投效在张芾那里。不久，太平军攻江西省城，袁忠清竭力助守，使得张芾大起好感，便宜了&ldo;忘八蛋&rdo;，竟被委为制造局帮办军装。这是个极肥的差使，在袁忠清手里更是左右逢源，得其所哉。

不久，由于宁国之战获胜，专案报奖，张芾倒很照顾袁忠清，特意嘱咐幕友，为他加上很好的考语，保升县令，这原是一个大喜讯，在他人当然会高兴得不得了，而袁忠清不但愁眉苦脸，甚至坐卧不宁。

同事不免奇怪，少不得有人问他：&ldo;老袁，指日高升！上头格外照应你，不是列个名字的泛泛保举，你是十六个字的考语，京里一定照准。眼看就是&lso;百里侯，如何倒象如丧考妣似地。&rdo;

&ldo;说什么指日高升？不吃官司，只怕都要靠祖宗积德。&rdo;接着，又摇摇头：&ldo;官司吃定了！袒宗积德也没用。&rdo;

他那同事大为惊惑：&ldo;为什么？&rdo;

袁忠清先还不敢说，禁不起那同事诚恳热心，拍胸脯担保，必定设法为他分忧，袁忠清才吐露了心底的秘密。

&ldo;实不相瞒，我这个&lso;六品蓝翎，货真价实，县丞是个&rso;西贝货，。

你想这一保上去，怎么得了？&ldo;

&ldo;什么？你的县丞是假的！&rdo;

假的就不能见天日。江西的保密上去，吏部自然要查案，袁忠清因为是县丞才能保知县，然则先要问他这个县丞是什么&ldo;班子&rdo;？一查无案可稽，就要行文来问。试问袁忠清可拿得出&ldo;部照&rdo;，或是捐过班的&ldo;实收&rdo;？

象这种假冒的事，不是没有，吏部的书办十九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积年滑吏，无弊不悉，只怕没有缝钻，一旦拿住了短处，予取予求勒索够了，怕还是要办他个&ldo;假冒职官&rdo;的罪名，落个充军的下场。

他那同事，倒也言而有信，为他请教高人，想出一条路子，补捐一个县丞。军兴以来，为了筹饷，大开捐倒，各省都向吏部先领到大批空白收据，即名为&ldo;实收&rdo;，捐班有各种花样，各种折扣，以实际捐纳银数，掣给收据，就叫&ldo;实收&rdo;，将来据以换领正式部照，所以这倒容易，兑了银子，立时可以办妥。但是，日期不符也不符，缴验&ldo;买收&rdo;，一看是保案以后所捐，把戏立刻拆穿。

&ldo;这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托人情。&rdo;

&ldo;托人情要钱，我知道。&rdo;袁忠清说，&ldo;我这个差使虽有点油水，平时都结交了朋友，吃过用过，也就差不多了。如今，都在这里了！&rdo;

将枕头箱打开，里面银票倒是不少。但零零碎碎加起来，不过百把两银子，象这种倒填年月的花样，担着极大的干系，少说也得三百两。他那朋友知道袁忠清是有意做作，事到如今，人家半吊子，自己不能做为德不卒的事，只好替他添上五十两银子，跟&ldo;前途&rdo;好说歹说，将他这件事办了下来。

但是，袁忠清&ldo;不够意思&rdo;的名声，却已传了出去，江西不能再混，事实上也非走不可，因为保升了知县，不能在本省补缺，托人到部里打点，分发浙江候补。

袁忠清原来是指望分发广东，却以所托的人，不甚实在，改了分发浙江，万般无奈，只有&ldo;禀到&rdo;候补，那时浙江省城正当初战以后，王有龄全力缮修战备，构筑长壕，增设炮台，城上鳞次栉比的营房，架起极坚固的吊车，安上辘轳，整天不停地储备枪械子药。放眼一望，旗帜鲜明，刀枪雪亮，看

样子是一定守得住了。

于是袁忠清精神复振，走了藩司麟趾的门路，竟得&ldo;挂牌&rdo;署理钱塘县。

杭州城内，钱塘仁和两县，而钱塘是首县。县官身分更自不同。袁忠清工于心计，只具&ldo;内才&rdo;，首县却是要&ldo;外才&rdo;的，讲究仪表出众、谈吐有趣、服饰华丽、手段圆滑，最要紧的是出手大方、善于应酬，袁忠清本非其选。

但此时军情紧急，大员过境的绝少，送往迎来的差使不繁，正可发挥他的所长。

袁忠清的长处就在搞钱，搞钱要有名目，而在这个万事莫如守城急的时候，又何愁找不到名目？为了军需，摊派捐献，抓差征料，完全是一笔烂帐，只要上面能够交差，下面不激出民变，从中捞多少都没有人会问的。

到了九月里杭州被围，家家绝粮，人人瘦瘠，只有袁忠清似乎精神还很饱满，多疑心他私下藏着米粮，背人&ldo;吃独食&rdo;，然而事无佐证，莫可究洁。

这样的人，一旦破城，自然不会&ldo;殉节&rdo;。有人说他还是开城门引太平军进城的人，这一点也无实据，不过李秀成进城的第二天，他就转为投效太平军，任了&ldo;钱塘监军&rdo;职，而于的差使却是&ldo;老本行&rdo;，替太平军备办军需。

太平军此时最追切需要的是船，要从外埠赶运粮食到杭州，所以袁忠清摔掉翎领，脱去补挂，换上红绸棉袄，用一块黄绸子裹头，打扮得跟太平军一样，每天在江于封船。

&ldo;这个忘八蛋！&rdo;刘不才愤愤他说，&ldo;居然亲自到胡家，跟留守在那里的人说：胡某人领了几万银子的公款，到上海去买米，怎么不回来？你们带信给他，应该有多少米，赶快运到杭州来。

不然，有他的罪受！你们想想看，这不是有意找麻烦？&ldo;

这确是个麻烦。照袁忠清这样卑污的人品，毒辣的手段，如果不早作铺排，说不定他就会打听到胡家眷属存身之处，凌辱老少妇孺，岂不可忧？

&ldo;顶叫人担心的是，这个忘八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说他拿胡家大小弄了进去，托到人情，照数释放，倒也还不要紧，就怕人是抓进去了，要放，他可作不了主。这一来，要想走条路子，只怕比登天还难。&rdo;

刘不才这番话，加上难得出现的沉重的脸色，使得七姑奶奶忧心忡忡，也失去了平时惯有爽朗明快的词色，古应春当然也相当担心，但他一向深沉冷静，一半也是受了胡雪岩的濡染，总觉得凡事只要不怕难，自然就不难。

眼前的难题，不止这一端，要说分出缓急，远在杭州的事，如果已生不测，急也无用。倘或根本不会有何危险，则病不急而乱投医，反倒是自速其祸。

然而这番道理说给刘不才听，或许他能接受，在七姑奶奶却是怎么样也听不进去的。因而他只有大包大揽地先一肩担承了下来，作为安慰妻子的手段。

&ldo;不要紧！不要紧！&rdo;他拍一拍胸说，&ldo;我有办法，我有路子，我今天就去办。眼前有件事，先要定个主意。&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