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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第1页）

&ldo;难得，难得，雪岩兄，你真有信用。&rdo;左宗棠说到这里，喊一声：&ldo;来呀！留胡大人吃便饭。&rdo;

照官场中的规矩，长官对属下有这样的表示，听差便得做两件事，第一件是请客人更换便衣，第二件是准备将客人移到花厅甚至&ldo;上房&rdo;中去。

在正常的情况之下，胡雪岩去拜客，自然带着跟班，跟班手中捧着衣包，视需要随时伺候主人更换。但此时只有胡雪岩一个人，当然亦不会有便衣。

左宗棠便吩咐听差，取他自己的藩锦袍来为&ldo;胡大人&rdo;更换。左宗棠矮胖，胡雪岩瘦长，这件棉袍穿上身，大袖郎当，下摆吊起一大截，露出一大截沾满了黄泥的靴帮子，形容不但不雅，而且有些可笑。但这份情意是可感的。

所以胡雪岩觉得穿在身上很舒服。

至于移向花厅，当然也办不到了。一座小关帝庙里，哪里来的空闲房屋，闽浙总督的官厅，签押房与卧室，都在那里了。不过，庙后倒有一座土山，山上有座茅亭，亦算可供登临眺望的一景，左宗棠为了避免将领请谒的纷扰，吩咐就在茅亭中置酒。

酒当然是好酒。绍兴早经夺回，供应一省长官的，自然是历经兵燹而无恙的窖藏陈酿，菜是湖南口味，虽只两个人对酌，依然大盘长筷，最后厨子戴着红缨帽，亲自来上菜，打开食盒，只是一小盘湖南腊肉。不知何以郑重如此？

&ldo;这是内子亲手调制的，间关万里，从湖南送到这里，已经不中吃了。

只不过我自己提醒我，不要忘记内子当年委曲绸缪的一番苦心而已。&ldo;

胡雪岩也听说过，左宗棠的周夫人，是富室之女，初嫔左家时，夫婿是个寒士。但是周夫人却深知&ldo;身无半亩，心忧天下&rdo;的左宗棠，才气纵横，虽然会试屡屡落第，终有破壁飞去的一日，所以鼓励慰藉，无所不至。以后左宗棠称居岳家，而周家大族，不会看得起这个脾气大的穷姑爷。周夫人一方面怕夫婿一怒而去，一方面又要为夫家做面子，左右调停，心力交瘁，如今到底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了。

这对胡雪岩又是一种启示。左宗棠如今尊重周夫人，报恩的成分，多于一切，足见得是不会负人，不肯负人而深具性情者，这比起李鸿章以利禄权术驾驭部下来，宁愿倾心结交此人。

因此，当左宗棠有所询问时，他越发不作保留，从杭州的善后谈到筹饷，他都有一套办法拿出来，滔滔不绝，言无不尽。宾主之间，很快地已接近脱略形迹、无所不谈的境地了。

一顿酒喝了两个时辰方罢。左宗棠忽然叹口气说：&ldo;雪岩兄，我倒有些发愁了。不知应该借重你在哪方面给我帮忙？当务之急是地方善后，可是每个月二十五六万的饷银，尚无的款，又必得仰仗大力。只恨足下分身无术！

雪岩兄，请你自己说一说，愿意做些什么？&ldo;

&ldo;筹饷是件大事，不过只要有办法，凡是操守靠得住的人，都可以干得。&rdo;

胡雪岩歉然地说，&ldo;光墉稍为存一点私心，想为本乡本土尽几分力。&rdo;

&ldo;这哪里是私心！正见得你一副侠义心肠。军兴以来，杭州情况最惨，善后事宜，经纬万端，我兼摄抚篆，责无旁贷，有你老兄这样大才槃槃而且肯任劳任怨，又是为桑梓效力的人帮我的忙，实在太好了。&rdo;左宗棠说到这里，问道：&ldo;跟蒋芗泉想来见过面了？&rdo;

&ldo;是！&rdo;

&ldo;你觉得他为人如何？&rdo;

&ldo;很直爽的人。我们谈得很投机。&rdo;

&ldo;好极，好极！&rdo;左宗棠欣然问道：&ldo;地方上的一切善后，总也谈过了？&rdo;

&ldo;还不曾深谈。不过承蒋方伯看得起，委托我的一个小小钱庄，为他代理藩库，眼前急需的支出，我总尽力维持。&rdo;

&ldo;那更好了。万事莫如赈济急，如今有一万石米在，军需民食，能维持一两个月，后援就接得上了。再有宝号代为支应藩库的一切开销，扶伤恤死，亦不愁无款可垫。然则杭州的赈济事宜，应当马上动手。我想，设一个善后局，雪岩兄，请你当总办，如何？&rdo;

&ldo;是！&rdo;胡雪岩肃然答说：&ldo;于公于私，义不容辞。&rdo;

&ldo;我向你致谢了。&rdo;左宗棠拱拱手说，&ldo;公事我马上叫他们预备，交蒋芗泉转送。&rdo;

这样处置，正符合胡雪岩的希望。因为他为人处世，一向奉&ldo;不招忌&rdo;

三字为座右铭，自己的身分与蒋益澧差不多，但在左宗棠手下，到底只算一个客卿，如果形迹太密，甚至越过蒋益澧这一关，直接听命于左宗棠，设身处地为人想一想，心里也会不舒服。现在当着本人在此，而委任的札子却要交由蒋益澧转发，便是尊重藩司的职权，也是无形中为他拉拢蒋益澧，仅不过公事上小小的一道手续，便有许多讲究，足见得做官用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样想着，他对左宗棠又加了几分钦佩之心，因而愿意替他多做一点事，至少也得为他多策划几个好主意。心念刚动，左宗棠正好又谈起筹饷，他决定献上一条妙计。

这一计，他筹之已熟，本来的打算是&ldo;货卖识家&rdo;，不妨&ldo;待价而沽&rdo;。

这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相当的酬佣，他是不肯轻易吐露的。此刻对左宗棠，多少有知遇之感，因而就倾囊而出了。

&ldo;筹饷之道多端，大致不外两途，第一是办厘金，这要靠市面兴旺，无法强求，第二是劝捐，这几年捐得起的都捐过了，&lso;劝&rso;起来也很吃力。如今我想到有一路人，他们捐得起，而且一定肯捐，不妨在这一路人头上，打个主意。&rdo;

&ldo;捐得起，又肯捐，那不太妙了吗？&rdo;左宗棠急急问道：&ldo;是哪一路人？&rdo;

&ldo;是长毛！&rdo;胡雪岩说，&ldo;长毛在东南十几年，手头上很不少，现在要他们捐几文，不是天经地义？&rdo;

这一说，左宗棠恍然大悟，连连点头：&ldo;对，对，请你再说下去。&rdo;

于是胡雪岩为他指出，这十几年中，太平军里有些人积了点钱财，而退藏于密，太平军一旦失败，很多人当然要治罪。可是虽罪在不赦，却人数大多，办不胜办。株连过众，拔攘不安，亦非战乱之后的休养生息之道。所以最好的处置办法是，网开一面，予人出路。只是一概既往不究，亦非良策，应该略施薄惩。愿打愿罚，各听其便。

&ldo;大人晓得的，人之常情，总是愿罚不愿打，除非罚不起。&rdo;胡雪岩说，

&ldo;据我知道，罚得起的人很多。他们大都躲在夷场上，倚仗洋人的势力，官府一时无奈其何，可是终究是个出不了头的&lso;黑人&rso;，如果动以利害，晓以大义，手头上舍了一笔，换个寻出路的机会，何乐不为？&rdo;

&ldo;说得是。&rdo;左宗棠笑道，&ldo;此辈不甘寂寞，不但要抓起来做人，只怕还要站出来做官。&rdo;

&ldo;正是这话。&rdo;胡雪岩撮起两指一伸，&ldo;象这种人，要捐他两笔。&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