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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一听,当即叫起张诚问道,
“朕记得沈鲤于万历十二年冬才升任礼部尚书,其时距他任六部官不过两年,怎么现时便要引疾乞休了?上个月他上疏劝朕‘节用爱人’、‘财散民聚’,酌议减省供亿营建,朕也是好好地答了他,并没有给他甚么委屈受啊。”
万历朝重臣“乞休”之频繁,朱翊钧在现代研究明史时是见识过的,这种现象在有明一代实属罕见,甚至可以说是万历一朝的特殊产物。
总的来说,重臣乞休共有三种情形,一是疾病,二是被言,三是职业不得尽。
通俗而言,除了身体状况实在堪忧之外,乞休的重臣一般要么是在科道官那里受了弹劾,要么是在皇帝这里受了委屈。
按照明朝制度规定,受弹劾的官员应该自行请辞,但这一项制度和大明其余所有的制度一样,发展到万历朝就改变了它的初衷,成为了另一种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大明官场文化。
朱翊钧不大喜欢这种看起来彬彬有礼实则欲盖弥彰的官场礼节,中国人的处世之道向来就是这样,人敬我一尺就要多敬出别人一丈,不然就显得小家子气。
而一个人得人敬时就容易忘了原则这东西,真是可悲又可怕。
张诚见皇帝没有准允沈鲤请辞的意思,忙满面堆笑地回道,
“或许是因为沈尚书当真生了病。”
朱翊钧看了张诚一眼,道,
“沈鲤好官,奈何使去?朕昔年居于东宫时,曾命诸讲官书扇,沈鲤书以魏卞兰之《太子颂》进奉,悉陈大义,甚契朕心。”
其实朱翊钧能讲出沈鲤的许多其他优秀特质,比如他屡次劝谏万历皇帝崇俭戒奢,比如他拒绝为万历皇帝购买的珠宝捐俸逢君,再比如历史上的他还曾为民请命,在黄河中下游修筑了两道“沈堤”。
但是此刻的朱翊钧却都略过这些不提,
“朕最看重沈鲤的,是他为官供职屏绝私交,不轻易与人结党。”
“当年沈鲤任庶吉士,高拱是他的座主又是他的同乡,他却从未私谒拜访;后来他在内书堂任教习,黄锦因是他的同乡送礼给他,他拒不接收。”
“张居正秉政之时,曾约沈鲤于家宅同写奏折,他却以‘国政绝于私门’之由辞之;张居正病重时,满朝文武为讨好张居正,争相为之设坛祈祷,唯沈鲤独不往。”
“如此爱惜羽毛之良臣,朕自当敬之重之,他若当真生了病,趁着范礼安还没走,朕就派洋教士给他看病去。”
张诚一愣,
“这……奴婢……”
朱翊钧很是豪迈地挥了下手,打断道,
“行了,说罢,沈鲤到底是为何要乞休?”
张诚默然片刻,最终道,
“听说他是同申时行起了龃龉。”
朱翊钧道,
“首辅处事一向得当,如何会与沈鲤有龃龉?”
张诚淡笑道,
“皇爷有所不知,这内阁权重时,群臣就会依附;内阁权轻时,群臣便会攻讦。”
朱翊钧瞥了他一眼,道,
“你这么回话,是想暗示沈鲤趋炎附势呢,还是指责申时行结党营私、排挤同侪?”
张诚低头道,
“奴婢说得是实话。”
朱翊钧笑了一下,道,
“你也巴不得沈鲤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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