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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确实有这个印象,而且很肯定,大概是从上下文里面得出来的……”我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脑海里果然浮现出一些字句,正是这句话的上文,便将它们写在这句话前面,组成了这么一段:
“昨夜风急雨骤,梦中又见瓶梅与健健,仍是在孝弟之下饮茶,阖家团聚,天伦之乐,无不欢颜,瓶梅笑曰健健已不贫血。”
方丽华歪着头看着我写完以后,狐疑地问:“这些文字你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好像不是书……这些文字好像是用钢笔写的……”
“那……会不会是一封信?”
“也许是吧,时间太久,记不清楚了。”然后我发现方丽华神色有些异常,便问:“你怎么啦?”
“我……”方丽华很不自然地笑着,“我怎么觉得这些话的口气有点像……有点像我父亲……我们家正好三口人,我和妈妈的名字,还有贫血,都对上了……但是,”她指着“孝弟”两个字,“这两个字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不知道。不过后面的话我还有印象……”
方丽华叫我赶快写出来。我边回忆边写,在笔记本上增添了这么一行文字:
“我闻之甚喜,伊丽莎白亦表欣然之状。”
我觉得后面还有内容,正想接着写下去,方丽华却说:“伊丽莎白?看来这个家庭还有个外国人呀!算啦算啦,别往下写啦,跟我们家风马牛不相及。”然后自嘲地一笑:“我们家又不是联合国……”
第二部(17)
星期一晚上,寒流随着强劲的北风袭来,校园中的行人纷纷缩着脖子一路狂奔。我刚奔到图书馆门前,意外地发现方丽华在等我。
“舒雁,我有点事想跟你谈一下。”
顶着大风交谈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因此我啥也没问,跟着她直奔实验楼那个阶梯教室。进去后发现里面已有戴眼镜的一男一女,坐在第一排靠边的地方,头碰着头正在窃窃私语,对我们的到来毫不理睬。
我们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坐下来,跟他们形成对角线的两端。方丽华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到我写的那几行字,放在我面前。
“舒雁,上星期六我把这个笔记本带回家,给我母亲看了。她一看就说,这些话一定是我父亲写的,时间就在我与母亲回到北京以后。那时父亲只身留在嘉平,你看到的这些话,可能就是他给母亲写的一封家信。”
我第一个感觉就是难以置信。
“难道你们家真的有个伊丽莎白?”
“确实有过,只不过不是一个人,而是我父母在嘉平的时候,养的一条小哈巴狗。”
我以为她在开玩笑,探究地看她一眼,但她满脸凝重,毫无笑意。
“我妈说,那小狗挺逗人喜欢,一举一动有点贵妇人派头,我爸就给它起了这个名字。我妈回北京时带上了这条狗,可是它在半路上掉进长江淹死了……”
“既然淹死了,怎么可能有‘欣然之状’?”我禁不住笑起来。前排那两个情侣受了惊扰,两副眼镜一齐转过来,愠怒地向我们瞄准。
“咱们出去谈吧。”方丽华说。于是我们来到走廊。长长的走廊里空寂无人,两侧都是大大小小的实验室和办公室,此时一概关门熄灯。我们的脚步声显得特别响。
我们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方丽华看着窗外随风狂摇的树枝,很沉静地说:
“舒雁,我是认真的。我父亲这些话,写的不是他的一个梦境吗?伊丽莎白淹死的事情,我妈没给我爸说,怕他因为这事连带着想到我们母女在路上多么危险,回到北京以后又是多么艰难。我爸有点多愁善感,妈对他总是报喜不报忧。所以我爸一直以为伊丽莎白还跟我们在一起,才会有这样的梦境……”
我不明白一个梦境有什么好分析的,正想开口插话,被她摆摆手制止了。
“还有‘仍是在孝弟之下饮茶’这句话,我妈一看就明白了:说的是爸爸以前住的老宅子。那宅子的东厢房和西厢房各挂着一条横幅。西厢房的横幅写的是‘忠信’两个字,东厢房的横幅写的是‘孝弟’。我爸和我妈是大学同学,他们经常在东厢房一起看书,聊天,那条横幅下面摆着个茶几,所以他们也经常‘在孝弟之下饮茶’。其实我们回北京后住的是另外一个地方,但是爸爸心里想着的还是老宅子——他对那里印象太深了,所以日思夜梦……”她顿了一下,转过脸来,声音里有了几分急切,“舒雁,你能不能回忆起来,你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这封信的?”
“让我想想吧……”我闭上眼睛,极力想要接上那天被打断的思绪。然而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一个念头比较清晰:她父亲一定已经不在人世,否则她直接问父亲就可以了,用不着叫我回忆。
“别着急,一时想不起来,以后慢慢想也可以。”她温存地说,带着一种善解人意的体贴。我心里就柔柔地荡了一下。
“方丽华,你好像有些难过……是不是因为你父亲已经去世……”
“不是这样……”她凄然一笑,显得楚楚动人。
“总之我希望你不要难过,好吗?”
沉默片刻之后,她下意识地摇摇头,将辫子“整理”一下,轻声说:“舒雁,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吧。这些事情,我在学校里没对其它人讲过,但是我今天决定告诉你……”
就这样,在那个北风呼啸的冬夜,在那个半明半暗的走廊端头,这个心爱的姑娘突然向我敞开了心中的秘密,从而改变了我和她的人生轨迹。
父亲的一切,都是别人告诉方丽华的,因为她与父亲在嘉平离别的时候,还不到两岁。
父亲本想同她们母女一道回北京(那时候叫北平)的,但被嘉华大学一个要好的朋友挽留下来了。那朋友在父亲任教的历史系当系主任。抗战胜利后,许多教师纷纷从大后方返回家乡,系里很缺教师,所以那朋友再三挽留她父亲继续任教一段时间,帮他一个忙,父亲却不过情面,便答应了。于是,她和母亲在1946年春天先回到北京,当时一家人谁都没想到这次分离竟然成了永别。
回北京以后,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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