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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想叫我饶了你?老爷笑着说,老弟,不饶人处且不饶——饶你?让你来就为了这个!老爷往远处一送下巴,商量着对郑大个子说:大个子,就埋了吧?
宋约翰身后的男人猛一发力,宋约翰咕咚一声栽进了坑里。他在下滑的过程中脸上的眼镜飞到了一边,几把铁锹一同挥舞起来,地底下传出了宋约翰与泥土猛烈的撞击声。老爷俯身捡起宋约翰掉在泥地上的眼镜,在手里翻动了几下,对郑大个子叹了口气,说:
今晚的麻将是打不成了。
小金宝被-个家丁押了过来。她没有被绑,就那么走到了老爷的身边。雨水把她的长发淋得披头盖脸,她冲了老爷走过去,松松地将胯部送去,屁股扭得又快活又y荡。把我埋在这儿?小金宝歪着嘴唇说。
你还想在哪儿?
小金宝用目光数了数,说:十九个,老爷,你也真是,等你入了土,这不明摆着是你的十九顶绿帽子嘛!他们谁的尺码不比你长?
小金宝向四处看了看,地上横的全是彪形死尸。也好,小金宝说,十来个大小伙子——老爷。我可不是省油的灯。
老爷的脸顿时就黯下去了。
小金宝妩媚地斜了他一眼。你瞧你,又吃醋了,都吃到死人的头上去了。
小金宝走到郑大个子面前,摸摸他的脸,对老爷说:你别说,你这么多兄弟里头,还就数他不好色——男人家,不好色能有多大出息?
小金宝!
小金宝拖了腔答道:老——爷——
你还有什么要说?
小金宝抬起头,想了想。她突然看到了远处的孤灯,那是翠花嫂的窗前等待与期盼的灯光。
我是有一件事要求你——翠花嫂和阿娇,你放了,她们和这件事没关。
我没白疼你这么多年,老爷说,就数你明白我的心思,小阿娇我当然留下来,到上海调教调教,过几年,又是一个小金宝,翠花嫂,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小金宝在乱发的背后瞪大了眼睛。狗日的——姓唐的你这狗日的!
老爷笑起来,说:小金宝,要怪还得怪你,谁让你那天夜里对她说了那么多,我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小金宝张开嘴,一时找不到话说。小金宝的目光移向了孤灯,两行泪顿然间汹涌而出。小金宝回过头,回头扑向老爷,满头长发飘扬起来,像一头受伤的母狮。狗日的!我挖了你的眼!
小金宝刚一上去身后的男人就把她反揪住了,小金宝的腹部在灯光下剧烈地起伏,她的双腿乱蹬,脚下飞起一片污泥浊水。我知道他们要埋小金宝,我大叫一声,挣开了阿贵,向老爷飞奔过去,我的头一下撞到了老爷的肚子,一同倒在了泥浆之中。
唐老大,你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我在地下天天睁着眼,天天在你的脖子上瞪着你!
一只脚踢在了我的头上,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雨后的早晨格外干净。天更高,气也更慡,郁郁葱葱,在夏末晨光中做最后的姿态。初升的太阳停在山头,黄灿灿的,又湿润又干慡。我从昏沉中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了那把刀和那只碗,搁在灶台上,那是小金宝给我做盐水的大海碗。我的眼红肿着,头疼得厉害,伤心的雨夜极顽固地留在我的脸上。我托着那只碗,沿着糙地来到了小金宝的墓前。但地上没有墓,只有一片新翻的泥土,散发出一股铁钉气味。我站在新土旁边,泪水滚下来,咸咸地流入嘴角。
我的记忆在这一刻彻底中止了,脑海里一片虚空。我放下碗,准备蹲下去。我在下蹲以前打量了一趟四周,这个打量要了我的命。不远处的小丘之上竟凭空坐着一个女人,散了头发,模样和小金宝如出一辙。这个骇人的画面使我如雷轰顶,我一个惊吓就跪了下去。我看见了鬼。我用力眨巴一下眼睛重新睁开来,那女人依然端坐在高处,对着初生的太阳一动不动,头发蓬松开来,打了一道金色边沿。我从坡后绕过去,从女人的身后悄然爬上高处。我明白无误地看清了面前的女人是小金宝。我小心地伸出手,我要用手证明我面前的这个是人,不是鬼。我小心伸出手,向她摸过去。
小金宝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回过了头来。我的手僵在那儿,不敢前伸也不敢回收。小金宝的脸上又空洞又疲惫,无力地眨一下眼,显然是活的。小金宝无力地说:臭蛋你干什么?我说:你有没有死?我把手抽回去了,蹲下身紧张地问:你到底有没有死?小金宝充满了怜爱。我好好的。小金宝无力地说。我勇敢地伸出手,抚摸小金宝的脸,温的,我托住小金宝的下巴泪水飞涌出来,小金宝平静疲惫的脸极伤心极难受地笑了。满天满地全是鲜嫩的太阳。小金宝贮着满眼的泪,把我揽进怀里,望着初升的太阳说:又是一个乖太阳。我抱紧小金宝的腰,满眼是血色的晨光。
身后传来了一个女孩快乐的笑声。是小阿娇的笑声。小金宝似乎被小阿娇的笑声烫着了,呼地站起身,远远地朝糙地上望去。青黄色糙地上夏末阳光分外灿烂。阿娇正搀着老爷的手在糙地上一步一跳,如一只红色蚱蜢,老爷慈爱地望着阿娇,依旧穿着农夫的衣裤,像领着小孙女赶集的阿公。小金宝拉了我就猛跑过去,阿娇说:爷爷,我到了上海,有没有好衣服穿?有。老爷拖了腔调说。有没有金戒指?有。手镯呢?有,都有。我也要像姨娘那样!阿娇满脸自豪地说。老爷轻轻抚摸着阿娇的脸蛋,眯着眼说:好,也像姨娘那样。小金宝猛地从小坡上冲下来,跑过去,在离老爷不远处立住脚。我看见小金宝的眼神霎时间如水糙一样呈现出秋水姿态,有一种不确切的粉碎与波动的绝望。小金宝望着阿娇。她正勾过老爷的脖子,亲老爷的腮。老爷的目光像绒毛,亲切慈爱地吹拂小阿娇的面庞,微笑得如同秋日里的另一颗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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