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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阳从梦中醒来,晕晕乎乎的,听到有人在哭。
侧头一看,结因一直守在榻边,双眼通红,问她:“公主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端阳摇摇头,和结因讲起自己的梦,很高兴,说着说着,又有点惆怅,“结因,我刚才梦见阿翊、婵姐、虞括、景哥哥、六英夫人他们了。他们来接我,我好开心。可我被什么东西绑住了,动不了。我低头一看,我身上穿了一件秦国的衣服。我来不及脱,他们就走了……”
“公主……”结因还没听完,搂住端阳,泣不成声。
“我的泪流干了,又换做你了,”端阳拍着结因的背,安慰道,“结因,不要哭了,我们流的泪已经够多了。”
结因咬着唇,强忍住泪意,呜呜咽咽地答应。
端阳替结因擦干泪,说:“我等下想梳个头。梳头的桂花油是不是很久不用了?你帮我去取新的来吧。记得多取一些,免得再跑。你再去一趟兰池宫,妆奁右手边抽屉里那个樟木盒子,你知道的,也帮我拿来。”
结因点了点头,正要离开,见葛冬青提这个药箱进来,连忙挡在端阳面前。
“你先去吧,”端阳拉了拉结因的衣服,转头问葛冬青,“葛先生怎么来了?”
“听说公主咯血了,我来替公主诊脉。”葛冬青回答。
其实这一年来,葛冬青都有暗中帮端阳调理身体。这次咳血,不知是不是当年的毒复发,他不放心别人诊脉,亲自来了。
端阳公主并没有说什么,伸出了腕子,“麻烦先生了。”
时至今日,端阳公主还能叫他一声“先生”,葛冬青受宠若惊。
但他们都知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端阳公主看着无人的前方,眼中没有焦点,随口说了一句:“我以为,你早就离开秦国了。”
“公主何出此言?”
“赵国留不住你,秦国也留不住你,”端阳第一次给葛冬青送别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葛冬青没有根,所以他还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治疗心疾的医术,就在秦国吗,你还没有找到?”
葛冬青指尖一颤,低头收起了脉枕,“公主记性真好。”
“有时候记性太好,不是一件好事。”
“公主,逝者已矣,切莫过度哀伤,于身有害。往前看看吧,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葛冬青劝道。
郁结于心,端阳公主的身体已经一亏再亏,容不得再损了。
“当年说自己只懂药理的葛冬青,也开始张口闭口天下大势了吗?”端阳轻笑。
“公主当初不是也说过,不管风云如何变化,人总是要生活在这片天空之下吗?”
“可见,都是说来容易,做来难,”端阳有些可怜地看向葛冬青,知道他永远不会理解,于端阳而言,这并不是简单的赵家之天下变成秦家之天下,她不是亡国的夏姬,也不是空碧,“葛冬青,你是个没有家的人。”
他从记事就是孤儿,收养他的师傅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对他而言,吴国只是埋骨的重重青山。
他不曾拿起,所以可以轻松说一句大势如此、安之若素。
“可公主的恨,除了伤害自己,又有什么用呢?”葛冬青不懂。
端阳摇头,“我已经不恨了。”
“不恨?”
“不恨。”端阳重复道。
所有的感情,都会被时间消磨,恨意也不例外。
一年多了,她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心力去恨,也不想杀那个人了。
她的剑,曾经刺穿过一个人的胸膛,血一瞬间喷出来。那种感觉,她一辈子不会忘记。或许在极端愤怒绝望的时候,她可以一剑刺进他的心脏,现在她连提剑的力气也没有了。
空碧说得没错,战争与纷乱,是吞噬生命的毒火。她的亲人朋友,还有数以万计的百姓,都葬身在这团名为战争的火焰中。四十万军民,赵国那一代的青年男子都被坑杀。失去儿子的母亲,失去丈夫的妻子,失去父亲的女儿,她们都和她一样。
她们经不起这样的惨烈了,就让她们拥抱这样的天下大势,走向连年战争的尽头。
而她,要永远忘记这一切。
端阳起身,翻出了很久没穿的赵国衣服,上面绣有赤虎纹,颜色依然鲜艳。
端阳摸着上面的纹路,等结因带着桂花油和樟木盒子回来,吩咐道:“结因,替我梳头吧,我今天要穿这件衣服。”
铜鉴里人影模糊,这样的发髻衣饰,好像回到十五六的样子。
端阳打开陈旧的樟木盒子,看到那只灰绿色的胆瓶还在,说道:“去请秦王来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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