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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前面,早有宗族兄弟来告,说是有客人自西面来,在与叔祖闲聊。
崔肃臣便是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也只好等在侧院廊下,等了片刻,一时无聊,便干脆就在廊中翻出那本几张纸缝在一起成的小册子来。
打开一看,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黜龙帮当奉天道而顺人道也。”
这话口气太大,饶是前一句已经听过了,此时看了后一句,也不禁立即吓了一跳。
再往后翻,赫然是之前种种施政纲领,而且写的极为详细,譬如之前那日议论的一些政策,如重科举、强制少年筑基识名,宽刑律,不连坐,开释官奴,烧高利债之类,也在其中,如此细致,自上而下罗列清楚,分道分明……居然一时看的入了迷。
区区一个小册子,不过几页纸,他须臾看完,复又翻回来继续看,反复看,一直到有人来喊,方才收起来藏入怀中,往堂上而去……也是让来喊他的晚辈感慨,不愧是臣字辈最出色的一位,居然手不释卷,立在这里等长辈传唤的机会也要看书不断。
入得堂上,客人已经走了,崔二郎朝坐在主位上的小叔祖,也是崔氏大房中的辈分最高的一位,同时还是前东齐登州大都督,还是杨斌的正经亲家崔傥,俯身一拜,便坐到了一旁。
崔傥穿着一身简单朴素的麻布衣,先摆弄了一下身前的一些奇珍礼物,然后摸了摸其中一颗黑色玉石棋子,方才抬头来看:
“你之前去武阳军中见了那些人,只说那个李四最为出众,跟着他回武安走了一圈,然后又去平原见张三,恰好听说这俩人是东都旧友,你觉得这两人各自如何?孰上孰下?”
崔二郎沉默了一会,认真来答:“李四郎这个人,许是之前在东都压抑久了,此时稍作伸展又被四面夹住,所以显得格外恢弘严厉,是个有野心但不能伸张的人……不过,他治军整肃,待人也有身段,尤其是,那武安郡卒,区区一年多,格外整齐,明显胜却河间大营士卒许多,更不要说黜龙军了,所以,绝对不可以轻视。”
“有野心,有能力,而且尤其是擅长兵事,但受制于形势吗?”崔傥若有所思。“那这种人还是要尽量示好不要得罪的,否则一朝开了枷锁,咱们家又在人家门口,说不得就要做了猛虎下山的踏脚石。”
“确实。”
“那张三呢?”
“张三郎这个人,也是个有大野心的人,而且脑子非常清楚,别人造反,只是早一步看一步,最多是看个两三步,约束下军纪就了不得了,但此人造反,好像一开始就把新朝制度给想好了,想着要如何吸取教训,建立一个全新全样的新朝了……战略规划,敌我分野,更是一开始便门清。”崔二郎正色道。“而且,官僚怎么挽留,民心如何拉拢,豪强怎么防备,士人怎么结交,世族要的是什么,军队该怎么分派,地方上政务从哪里开始,他似乎也都一清二楚。所以,看起来好像什么都做得不是太好,却总能事情串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来一起发力。”…崔傥沉默许久,也觉得匪夷所思:“照你这说法,他像是个前半辈子积年研究如何造反,如何建立一个新朝的人了?而且还能学以致用?莫不是真的黑帝爷点选?毕竟来了个副司命,后面肯定是大司命点头的。”
“有点像……”崔肃臣叹了口气。“但是怎么说呢?无论如何,懂得太多了,而且太远了,反而给人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总觉得会在哪里栽跟头。不像李四郎,昔日在东都隐忍过了头,在武安没憋住,显得真实了许多。”
“这俩人怎么成友人的?”崔傥诧异来问。“他们俩当日在东都,难道没有相约‘相避于天下’?”
崔肃臣一声不吭。
“孰上孰下看来也没必要问了?”
“是……只能说强弱分明。”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呢?”崔傥回过神来,继续来问。“李四暂时过不来,好生维系着便是,张三这里马上就要来了……”
“七郎跟叔祖说了吗?”崔肃臣回过神来,正色来问。
“田宅什么的无所谓,大周授田还是我们祖上推行的呢,人家又没要抢。”崔傥干脆以对。“倒是你觉得宗族里的名册要不要交?而且,黜龙帮过来以后,要不要派几个子弟投效一二?投效到什么程度?”
“我觉得到交名册这一步就就行了,有叔祖在,交名册又算什么?”崔肃臣干脆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没必要刻意投效……因为这种人想的极远不说,还都是一套新东西,要么败则万年不能翻身,要么胜则进取天下,咱们若是再弄错了又要几十年不得喘息了。当然了,人心难服,下面子弟谁有心思,咱们也不拦着就是。”
“好。”崔傥点点头,摆手示意。“你去办!直接按照他们要求来便是,咱们只做顺民,看他到底是不是真讲道理。”
崔肃臣即刻起身,转身告辞出去,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将怀中册子给对方看。
隔了一夜,二月间第二场春雨再度落下,这让大部分春耕都已经完成的河北大地稍得复苏之态。自清河郡最北面的武城、清河两线继续往西,红山下,邻郡武安赫然也被雨幕遮蔽,恰如四年前的那个春时。
下午时分,永年城内的郡府后院,听着外面的雨声发呆的李定眼圈发黑,略显烦躁的将手里的小册子给合了起来。
然后继续坐在那里发呆。
片刻后,张十娘捧着一碗香气扑鼻的粟米羹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由一声叹气:“四郎,当日在东都,你与张三难道没个约定,最少相避于天下?”
“没有,但我已经避了呀。”李定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他在东境起事,我来了河北……结果呢,他一转身已经平定东境转到河北来了!”
张十娘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过,她也不在意,因为她始终相信对方是能成事的人,一时之挫顿,不能阻一世之长雄。
“其实是避无可避。”李定回过神来,也语气和缓了不少。“欲争天下,非河北即关中……而当时的我能得河北、关中、以及晋地任何一郡都已经算是走运了,哪里敢放弃呢?是他太快。”
张十娘犹豫了一下:“你非皇帝不做吗?”
“我知道你意思。”李定摇头以对。“但主要还是他非要推陈出新,而推陈出新何其难?而且怎么就知道新路是对的?所以,我是觉得他胜算不大,而且有些方面双方意见不大统一,所以我不愿意跟他合流。”
“若是胜算不大……三娘为何不拉住他,反而放纵,甚至追随?”张十娘继续好奇来问,她是真好奇。“只是观想所致吗?”
“白三娘吗?”李定若有所思。“白三娘先不是个顾忌成败的人,然后也不个会追随谁的人。她的修为摆在那里,观张行,只是束剑而观其道……若张三不能成,或者能成,她迟早会利刃出鞘,倚天来斩的。”
“如此说来,反倒是我对四郎属于难得了?”张十娘忽然来笑。“可否先用了午饭?”
李定回过神来,不由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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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而朝廷的作用,第一个应该是尽量创造天下公利,让所有人尽量得利,第二个作用,则是尽量公平分配这个利,让穷者劳者尽量得其利……换言之,朝廷本身应该是个水渠,取而分之,而不是个无底洞,取而自用,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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