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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李治当太子时，高士廉、房玄龄、岑文本、马周等重臣都曾是他名义上的老师，他对这些重臣也都恭敬有加，但真正倾心相交的只有张行成，与之私下的谋划罕为人知，堪称心腹之臣。此公乃定州人士，隋孝廉，又在武德年间考中科举，学识精湛人品端方，智谋也甚了得，更难得的是相貌出众气质超群，如今年近七旬，仍不失英俊潇洒之态，无论何时都稳如泰山，长身伟岸银髯飘逸，虽说朝服在身、乌纱在顶，竟颇有仙风古道的感觉。

果不其然，即便这个紧张时刻张行成依旧气定神闲，见皇帝看着自己，他缓步出班，施礼道：&ldo;请陛下三思。&rdo;

李治彻底丧气了……可一瞬间，他发现张公从袍袖中伸出一只手，微微向他摇动，做否定之状。什么意思？不要出兵？

张行成见皇帝已注意到自己手势，微微一笑，轻轻瞥了一眼长孙无忌，又对李治重复道：&ldo;三思啊三思……&rdo;

李治恍然大悟‐‐此思非彼思，思的并非是该不该用兵，而是此时能不能与舅父对着干！

顾命大臣是父皇任命的，继位伊始就吵吵嚷嚷对着干，岂非自坏根基授人以柄？今四民不安，流言蜚语甚嚣尘上。魏晋以来民间流传一句谶语：&ldo;真君者，木子弓厶，王治天下，天下大乐。&rdo;源自道教《神咒经》，是说未来某一天太上老君会降临人世成为帝王营造盛世。木子为李，弓厶为弘，因而老君在人间的化身名叫李弘。若与舅父争权闹得朝廷纷乱，不怕勾出几个李弘举旗造反吗？不能争，至少现在还不能争。张行成提醒得对，风险甚大得不偿失。三思啊三思……

群臣默默观察着皇帝，见这个年轻人搔着头皮，做冥思苦想状，隔了许久眉头才渐渐舒展，慢悠悠道：&ldo;朕左思右想，似乎还是舅舅见地更高一筹。既然中书已有决断，此事无需再议，舅舅派使者安抚贺鲁便是。&rdo;

群臣或庆幸或无奈，齐声回应：&ldo;皇上圣明。&rdo;

长孙无忌依旧蹙眉：&ldo;陛下，这里是朝堂，不能唤臣……&rdo;

&ldo;哦，太尉！&rdo;李治连忙改口，愧然一笑道，&ldo;朕自小叫舅舅，习惯了嘛！哈哈哈……&rdo;那一刻他笑得那么温婉、那么由衷；群臣也跟着笑起来，也都那么自然、那么从容。

朝会在一团和气中结束，李治由王伏胜搀扶回转后宫，长孙无忌当先踏出太极殿，褚遂良紧随其后，众臣按品阶鱼贯而出。执失思力刚迈下殿阶，就迫不及待地蹿到江夏王身边：&ldo;他们要派人安抚，怎么办？&rdo;

李道宗苦笑：&ldo;还能怎么办？皇上都答应了。&rdo;

执失思力愤愤不平：&ldo;阿史那贺鲁绝非善类，安抚只会长寇之志，一旦叛乱非但瑶池之地难保，整个西域皆有丧失之险。大唐国土尺寸不能与人！一城一地皆将士血汗，也有您一份力。那些文臣胡乱行事，难道您坐视不管？&rdo;

&ldo;唉！权柄尽在其手，随他们处置好了。&rdo;李道宗心中充满无奈‐‐他虽南征北战功劳赫赫，被李世民誉为三大名将之一，但也受到猜忌，未能跻身凌烟阁功臣。李世民晚年疑心甚重，先后诛杀张亮、刘兰、李君羡等有功之将，李道宗心怀戒惧，以养病为由请求解除军职，改任太常卿。太常卿虽是九卿之首，却是主持祭祀的闲官，李治继位后为表示尊重老臣，又加授特进，增实封至六百户。李道宗蛰伏已久，感觉新天子仁厚，似乎可一展才干，故而知无不言、畅抒己见。可经过今日之事他意识到，形势并不如意。

他和长孙无忌虽谈不上仇怨，但关系也不好。只因李世民亲征高丽，在安市出现战略分歧。李道宗主张精兵奇袭，直捣平壤；无忌主张攻城夺寨，步步为营。结果李世民采纳无忌建议，虽取得驻跸山大捷，但安市城久攻不下，只得撤军；因而将士对决策颇有微词，是非之口甚多，搞得两人有了芥蒂。李道宗深知无忌心胸不宽，昔日立储之争结怨者，岑文本死于忧惧，刘洎被诬陷而死，就是侥幸善终的房玄龄，其子房遗直、房遗爱至今还被无忌紧盯。这么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岂能轻易得罪？连样下去太危险啦！赶紧急流勇退吧。

执失思力不明白他苦衷，依旧嘟囔着：&ldo;无忌和褚遂良疏于边事不晓军情，皇上一味纵容毫无主见，长此以往必误国家之事！&rdo;

&ldo;嘘！&rdo;李道宗连忙制止‐‐他看见民部尚书高履行和兵部侍郎韩瑗站在不远处。高履行是高士廉之子，无忌的表弟，韩瑗之妻长孙氏是无忌的堂妹。这两人若跑去传闲话，岂不是火上浇油？

执失思力全然不悟，兀自抱怨不止：&ldo;你听他刚才说的那些话，越想越生气。先帝哪里三番两次请他为顾命？他又哪里推辞过？为了争权排挤这么多人，说这等话不脸红吗？咱们不过是想为国家做事，怎这么难哪……&rdo;

&ldo;少说两句吧！&rdo;李道宗拉着他的手出了太极门，&ldo;朝廷用咱，咱就好好打仗；不用咱，就老老实实待着……走！&rdo;

&ldo;去哪儿？&rdo;

&ldo;回家。&rdo;李道宗抬头望着炽热的太阳，突然想起个春秋典故，&ldo;你读过《左传》吗？知道赵盾的故事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