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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原安慰她:“好了,这事情不要多说了,他的骨头肯定没你的重。不瞒你说,我们曾经也在怀疑他,你看这是什么?”肥原如实告之,这屋里有窃听器,他一直在对门楼里监听白与各位的谈话,“难道李宁玉没告诉你,我们在秘密地监视他?”
顾小梦茫然地摇摇头,一脸惊骇。
肥原继续说:“现在我谁也不怀疑,吴部长已经以性命作证,李宁玉就是老鬼,现在的问题是要她承认,坦白,交代,不是再怀疑谁了。你跟李宁玉关系最好,难道就没有发现她什么?好好想想,有些东西不想不知道,一想要吓一跳的。”
顾小梦左思右想,结果左也摇头,右也摇头,最后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么是她太狡猾了,反正我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李宁玉是老鬼。依我看,她对皇军是最忠诚的。吴部长以死来证明她是共党,反而叫我怀疑这里面可能有诈。”
话又绕到李宁玉说的那个意思上去,肥原因此认为李宁玉一定在私下跟她这样说过。但顾小梦说得很绝对:“我可以用我父亲的名誉担保,她什么也没有跟我说过。”
“这就怪了。”肥原沉吟道,“难道是吴部长?你跟我说实话,如果在吴部长和李宁玉之间让你挑一个老鬼,你挑谁?”
顾小梦想了想,冷不丁冒出一句:“就怕吴部长不是自杀的。”
是什么?是王处长用刑过度,失手了,怕肥原和张司令责怪才出此下策。“如果确实如此,”顾小梦说,“我倒要怀疑是白秘书。为什么?因为,王处长用刑过度,以致失手夺人性命,说明吴部长一定拒不承认。进一步说,吴部长可能真的是被冤枉的。谁冤枉他?只有白秘书,他在那天晚上验笔迹时做了手脚。”
“做什么手脚?”
“把别人的笔迹换成是吴部长的。”
“别人是谁?”
“就是他。”
“谁?”
“就是白秘书。”
“可那天晚上他并没有留下笔迹啊。”
“他可以事先准备好,利用工作之便偷梁换柱。”顾小梦清了清嗓子,看着肥原,“你想一想,我记得那天晚上所有笔迹是由他统一收缴上来,然后交给你的,是不是?”
肥原回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可问题是吴部长并没有死——可以死无对证,吴部长还活着,他已经承认那是他的笔迹,不过是怀疑有人在假借他的笔迹传递情报。就是说,顾小梦这个大胆设想并无实际价值。
但顾小梦没有因此放弃对白秘书的指控:“如果说有人在偷练吴部长的字,又练得那么像,这个人肯定不是李科长。”
“为什么?”
“因为她是女的,一个女人要练成男人的字简直太难了。”
最后,顾小梦对肥原颇有点开诚布公地说:“你在对面可能也都听到了,每次白小年找我谈话我都是乱说的,为什么?因为我不信任他,不想配合他。说真的,如果说老鬼肯定在这栋楼里,我敢说非白小年莫属!只怕老鬼不在这栋楼里。”
在哪里?
肥原想不到,顾小梦居然把矛头指到张司令身上!
顾小梦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从理论上说,只要知道密电内容的,都有老鬼的嫌疑。张司令凭什么被排除在外?就因为他是司令?比他官大的人都在出卖皇军和汪主席。”
听到这里,肥原像是被烫了,他在心里骂了句娘,起了身,拂手走了。他生气,也许不是对顾小梦,而是对这事情——几番折腾下来,李宁玉还是李宁玉,老鬼还是老谋深算地躲在暗处。顾小梦的提醒让老鬼变得更加变幻莫测,虽然从理智上讲他信任司令,但从逻辑上说顾小梦并没有说错。他生气正是因于此:顾小梦的提醒逻辑上是成立的。这时候,他无法回避地发现自己竟然那么希望李宁玉就是老鬼(不仅仅是怀疑),以致当出现不利于指控她的情况时,他心里是那么不情愿,不开心,无端地生气,像被人出卖、抛弃似的。
说真的,至此肥原对自己在老鬼面前的表现很不满意。他原以为随便可以结束的事,现在非但没有结束,反而倒退了许多。仿佛时间又回到前天下午他刚来这里时,一切都才开始,所有的人都在他的黑名单上,所有的事都等着他去开展,去证实,而他可以打的牌分明是越来越少了。事情真的是越来越复杂了,肥原不禁想:难道是我误入了歧途?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道人心叵测……仔细想来,张司令的疑点被一丝丝放大,比如那天晚上验笔迹,他不请自来,而且也是他首先发现吴志国的破绽,昨天晚上司令又来电话表示——肯定是吴志国……越想心里越是黑暗。本来,自吴志国连发三枪把二太太打得脑浆四溅后,他对李宁玉一直情有独钟,但顾小梦又那么坚决地否定了他。连日来明察暗访,真正令他放心下来的只有顾小梦一人。问题就在这里,值得他信任的人不支持他,甚至不惜指控司令来捍卫李宁玉。再想想,张司令喜欢舞文弄墨,临摹功夫恐怕也在他人之上……这么想着,肥原就有点坐立不安起来。
午饭前,肥原带着王田香突击拜访了张司令,先在他办公室闲坐一阵,后来又嚷嚷着要去他府上看夫人,吃家宴。总之,要看看你平时有没有在练字。张司令是个老秀才,家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墙上挂着名人书画和自己的得意之作:一副对联,上联是天上行星地上立人,下联是字里藏龙画里卧虎。毕竟是老秀才,书法有度,横如刀,竖似剑,遒劲的笔法,有点魏碑体。
字里藏龙?这意思太暧昧!肥原看了心里烦得不行,吃了饭就匆匆返回裘庄。他当然不希望司令心怀鬼胎,但司令给人的感觉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回来跟吴志国聊,后者多少宽慰了他。吴志国认定:司令是绝对可靠的,老鬼绝对是李宁玉,无需再去怀疑其他任何人。
吴志国甚至发誓说:“明天晚上就可以见分晓了。如果不是李宁玉,我吴志国愿意搭上一家人的性命。”
吴志国有老婆、三个孩子,还有老母亲,愿意用五条亲人的命作赌,这赌注下得也够大够狠的。李宁玉敢吗?带着这个想法,肥原准备再跟李宁玉过过招。
雨过天晴,小草湿漉漉的,绿得发亮。东楼的地基高,肥原出门,抬头一看,看见李宁玉坐在阳台上,翘着二郎腿,好像挺享受的。过来看,才发现她在画画,画夹、画纸、素描笔,都挺像回事,好像是事先准备好的。
其实是钱狗尾的遗物。
事后白秘书告诉肥原,钱狗尾的女儿生前在学画画,死后一副画具依然挂在她房间里(就是金生火住的房间)。中午吃饭时金生火说起这事,李宁玉当场要求把东西给她,说她小时候也学过画画,现在无聊,想用画画来打发时间。
李宁玉画的是山坡上的两棵无名野树。肥原看她画得有些样子,夸奖道:“不错嘛,看来你真学过画画。”
李宁玉不抬头,继续画,一边说:“这下你更有理由怀疑我在偷练吴志国的字了。”
肥原一时不明白她说的:“为什么?”
李宁玉示范性地在地面上画了株小草,解释道:“因为写字和画画都是线条艺术,我能临摹山水,临摹个字就更容易了。”
肥原笑:“然后你要告诉我,如果你是老鬼,在盗用吴部长的字传情报,你就不会在我面前暴露你会画画是不是?李宁玉,我觉得你真的越来越爱说话了,跟前两天不一样,这说明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李宁玉停下笔,看着肥原:“是你来找我的,如果你嫌我话多,我不说就是了。”说着回房间去了,坐在床上,继续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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