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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说着,同时撩开黑袍上的大帽,只见他头戴万字巾,双鬓灰白,年逾五十之龄的模样,此刻他那已经松垂的眼皮微抬,那一对浑浊的眼珠子毫无波澜,直勾勾盯着汪直。
这双眸子就似毒蛇一般,叫汪直不禁打了个寒颤,暗中腹诽道:“这老杂碎,当真是个人物!”
方才听得此人直戳汪直之要害,也就是李子龙一事,的确叫汪直有一刹吃惊,只不过这一闪即逝的慌乱,依旧没有逃过此人目光。
“何先生,”虽说追杀李子龙一事已被眼前这人一语挑明,但汪直却一副漫不经心,轻描淡写道,“大家都是聪明人,有甚么想法尽可直说,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这位何先生正暗自得意,以为凭着李子龙一事便拿住了汪直,只见他拱一拱手道:“大人七窍玲珑,机智过人,老夫佩服!”他言语一顿,“老夫所求,对公公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话未言尽,何先生正想看看汪直神态几何,不料眼前这十五、六岁的小太监只在那拍手轻笑!
眼前这情形反倒让此人深感诧异,心里头不解,才要发问,只瞧汪直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嘴角轻扬,意味深长的说道:“百毒门掌门何有道,你作恶多端,如今还敢威胁咱家,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汪直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十三年的何有道!
闻言,却让何有道大惊失色,双手按在桌沿,强压住那一丝慌乱,故作镇静的发问道:“既然大人早已知我身份,还敢前来赴约,就不怕丧命于此么?”
“咱家料定你有求于我,又怎会害咱家性命?”汪直端起茶来浅浅抿了一口,又道,“再者,你敢么?”
言罢,汪直抬眼直视,见何有道迟疑不语,且他目中那一瞬间的游离全落在汪直眼中,此刻,汪直心知,自己已然反客为主。
沉默片刻,何有道似是松了一口气,叹道:“汪大人年少有为,不仅小小年纪便出任御马监掌印太监,又新晋西厂厂督,权倾朝野,正是如日中天,照此来看,这般权贵地位,也当真是实至名归,到底是老夫小觑了大人,实在惭愧!且容老夫再多嘴一句,不知老夫的底,大人还知道多少?”
汪直不紧不慢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交给韦英道:“念。”
“天顺三年冬,灭滇西百花谷。谷主木慈,乃云南木府旁支,其夫禾青山为澜沧卫千户,二人先后死于何有道之手,木府震怒,何有道仓皇逃窜,北上投奔门达以求庇护;天顺六年秋,同门达陷害佥都御史宗林;天顺七年四月,同门达陷害袁彬,以下诏狱,同年五月,为罗织罪名,设计屠永平府青云庄满门,于端午当日,大时雍坊外杀青云庄庄主沈钧夫妇;六月,仗门达势,擅自调动杭州右卫官兵三百,追杀青云庄余孽,未遂;次年正月,先帝崩,门达失势,何有道失踪......”
韦英停下来瞧了瞧何有道,只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虽不动声色,故作镇定,但却挡不住那两鬓间滴下的冷汗!这时,只听汪直又道:“继续念!”
“自天顺八年至成化十一年,销声匿迹。成化十二年八月,投靠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厂督尚铭,暗中助其欺压富户,横征敛财,草菅人命,无恶不作;作为交换,尚铭以东厂之庇护何有道不受云南木府追拿。”
韦英正要继续说,却被汪直挥手打断,道:“如何,何先生觉得咱家所知可够详尽?若问起罪来,想必何先生便是有十颗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只见何有道轻叹一声,拱手道:“大人果真了得,详尽至极,不得不叫老夫诚服!”
“这多亏锦衣卫办事得力,想要查一个人的行踪,自然还是能查得到的。不过要说佩服,咱家倒真佩服何先生的鼻子,总是能早早嗅到一些风吹草动,即是那狗鼻子想来也是不及先生的!”
汪直说话时似笑非笑,任谁听了也知这分明就是含沙射影,将人比作畜生,寻常人又怎肯受得这份侮辱?
再看何有道,却好似不以为意,只问道:“老夫自认为行事低调,难惹人注意,汪公公费尽心思刨老夫的底,敢问不知是何原因?”
汪直痛快说道:“告与你知倒也无妨,咱家暗中调查妖狐一案,顺道使人也查了查尚铭,不想意外得知何先生暗中与尚铭、及东厂走动频繁,自然要多多留意,恰巧结识一江湖朋友,噢对了,我那朋友也是何先生的老相识,正在寻你,咱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更要尽心尽力。”
“不知汪公公竟是这般义气,方才所言,可是那打平锦衣卫四大金刚的青云庄余孽?”何有道不禁想起十三年前,山间回响不绝的那道怒吼,不自觉的脊背发寒,“那小畜生当真命大,当年跳了钱塘江也不曾淹死。”接着抬眼相问,“既然已得知老夫行踪,公公又为何不告与他知?”
汪直闻言,当即冷下脸来,反问道:“我倒想知道,既然何先生已知李子龙未死,怎不上报?尚铭那老家伙正愁拿不住我的把柄,你若报与他知,岂不是大功一件?或者说,你还有别的目的?”
话已至此,何有道轻吁一口气,突然站起身来,移步至汪直身前,“噗通”一声便伏在了地上,叫汪直韦英不禁面面相觑,心中嘀咕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只听他道:“实不相瞒,在下暗中出城一路相随,正是尚铭指使,为得是要暗查公公不法之事,不过在下自有一番心思,尚铭虽高居司礼监,但当真是酒囊饭袋,眼前只有着金银,可在下委身在东厂之下,虽能避得木府一时,却无法名正言顺在外行走!在下见汪公公眼界长远,绝非池中之物,故而正是要投靠汪公公麾下,鞍前马后,也好叫木府死心!”
瞧着眼前何有道这般低眉顺目,汪直不觉暗忖:“前一刻,还想着凭着李子龙一事拿捏咱家,此一刻,一见势头不妙便作一副诚惶诚恐,倒真是惯会见风使舵,老狐狸!若说只求庇护,便是打死咱家也不信,况且,销声匿迹十余年突然出现在京城,年底便出了这李子龙的案子,这其中定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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