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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可惜啊,他还没看够,这里就要消失了。
何其还了水桶走过来,跟邢衍说:&ldo;在外面被邻居拉着听了好久的抱怨,她一直说房子建好了还没享受多少年,说拆就拆了,现在还在窝火呢。可我听说他们家拿了不少拆迁款,是我家的好几倍,不知道还抱怨什么。&rdo;井里打出来的水看着变清了,何其把手和脚随意洗了一遍,然后让邢衍停了下来。邢衍也学着他卷起裤腿,脱掉鞋子,站在光滑的石台上,让来自地下清凉的水打湿了他的脚丫和手心。
在炎热的夏日,这样的温度很能让人舒心。要是旁边的树干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遮挡了酷烈的阳光,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个院子该是一个多么舒服的环境。由此可以想象得出来,何其在此度过的童年应是十分幸福的,更别说他还有个温柔的母亲,无时无刻给他无微不至的爱与关怀。
这是邢衍半生乞求不得的,一个美好的童年。
何其站在红砖铺就的院落当中,背对他面向二楼阳台,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么。邢衍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羡慕。在他心里,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能称得上家。德国的房子是监狱,是母亲用来困住他的牢笼,冰冷的墙体,灰色的家具无一不在刺痛他的眼睛。北京的那座古老的四合院住的时间太短,s城的铁皮小屋住的时间比那儿还短。回想起来,他的童年像天上的风筝,心没有定点,身体却牵在别人手里。
面对这座房子的时候,在何其的脑袋中,回忆像山体陷落的泥石流朝他滚滚压来。
爷爷亲手栽下的树苗,在他的童年长成了一棵高大的参天老树,父亲会在院子里搭个棚子,夏天种上丝瓜或葡萄,在蚊子咬人最凶的晚上,他们一家三口也要搬张桌子对着繁星吃饭。有时候晚上停电,电风扇不转了,闷热的夜晚他睡不着,就在阳台上铺张草席。妈妈睡在左边,为他轻轻唱摇篮曲,爸爸在右边,脸上虽然无表情,动作却很温柔地替他扇扇子。
那时候他还很小,别人以为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会记得,偏偏他记得,三岁前的记忆只剩下这个。
铁皮屋上摆着很多个空花盆,以前明明种着各式各样美丽的花朵,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每个季节他家都有鲜花绽放。可是到后面换他来照顾怎么偏偏就不行了呢?一株接着一株死去了,像得了传染病似的,无论他查了多少资料,多么细心地照顾,浇水、施肥,它们还是在他面前逐渐枯死了。
你说怪不怪,邢衍?植物好像也知道什么似的。
平淡地陈述完后,他突然转过头来,语气轻松地问邢衍。
面对他的问题,邢衍回答不出来。
他看得出,何其在勉强自己笑出来。昨天晚上他就说了,不想看着他妈的房子流泪。邢衍辛酸地想道:何其的母亲一定是个整天把笑容挂在脸上的女人,温柔又善良。如果她还活着,何其就不会有那么多难过的回忆了,那他一定会是个温暖又爱笑的大男孩,像他母亲一样。
思及此,邢衍觉得自己有可能比何其早一步流下泪来,他忍不住想冲上去抱住那个伤心的男孩。
何其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自嘲地笑道:&ldo;邢衍,你不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我已经忍得够辛苦了,不要让我功亏一篑啊。&rdo;
他转过身,走到铁皮屋子前,推开了那扇门,里面除了一个砖砌的灶台,还有些七七八八的杂物,果然不剩些什么了。
邢衍在何其看不到的时候,悄悄地从眼角抹去了泪痕。他都觉得自己太没定力了,何其明明还在忍耐,他倒先哭了起来,怪不得何其天天叫他爱哭鬼,真的一点儿也不冤。
他跟在何其后面,打算走进去的时候何其迎面出来了,两人差点撞在一起,何其一瞬间还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他随后说道:&ldo;出去吧,里面没什么好看的。&rdo;
一楼有扇木门,被大铁链子拴着,只用一个小锁头锁住了。这种锁,连邢衍都能拿根木头加上杠杆作用轻轻撬断,看上去并没什么作用。何其想起好像没找到这把锁的钥匙,他四下找了找,从地缝里挖出一块砖奋力地把它给砸断了。粗壮的锁链应声分开,他随手把转头扔在地下,推开了木门。
一楼也是空的,除了积满灰尘的藤编篮筐和一个手工做的木柜子,它们都有一定年头了,这还是他爷爷奶奶留下的。
邢衍看见墙壁上贴了一张陈年的画,上面画着放烟花,里面的小人都穿得很厚实,拿着手里的烟花手舞足蹈,围站在一起欢笑。那张画有一半被黒霉和灰尘覆盖着,上面的小人表情变得很模糊。
细小的尘埃在微光中飞扬起舞,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被气流鼓动,竞相朝着他俩扑面而来。何其皱着眉头捂住了口鼻,连邢衍都撇过头打了两个喷嚏。
何其说:&ldo;这里也什么都没剩下了,上楼去吧。&rdo;
他们沿着外缘的楼梯走上去,邢衍看到了很多个码放在一起的空花盆,就堆在楼梯的中间平台的角落里和铁皮屋顶上。二楼的阳台上也都是灰尘,近日来雨季,地上总是湿漉漉的,青苔都快沿着墙体一路爬到天花板上去了。这栋三十年前的建筑,阳台的栏杆和房子的气窗是很漂亮的花鸟石雕,十分的有中国古典特色。
二楼的房间好像就是他们的卧室。
何其在口袋里找了找,摸到了另一把钥匙,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门给打开。邢衍站在身边,何其迟迟不打开门走进去,他轻轻唤了一声:&ldo;何其?&rdo;
他才回过神来,握在门把上转动手腕,打开了尘封数月的房门。
里面的家具比其他两处地方的都多,一道木板把房子做了个隔间,外面大概是客厅,摆放着藤椅和茶桌,靠墙的地方还有一个电视柜,旁边有一个空的书柜,玻璃柜门上面积了一层灰蒙蒙的灰尘。一盏朴素的大吊灯从顶上悬挂在茶桌正上方,邢衍可以想象十几年前,何其的父亲曾坐在这张藤椅上,拿着报纸在吊灯下阅读,何其可能就地坐着,愉快地看着电视节目。那他母亲呢,他母亲这时候会在哪?
何其回过头望着他笑道:&ldo;这些家具我当时说什么都不肯让他们扔掉,很傻吧,没过几天都要被当做建筑废料拉去扔掉了。&rdo;
&ldo;何其……&rdo;
何其打断他:&ldo;你不用想着安慰我,我都想开了,真的。&rdo;他笑着说:&ldo;反正人生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十一年了,我也该试着接受这一切。如果还哭哭啼啼的,我妈会不放心我的。&rdo;他尽力扯出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并不能让邢衍感到好受一点。
卧室在隔板的里面,有一扇小门被一张门帘给遮住了。门帘上是一副中国山水画,何其一边掀开一边对邢衍解释道:&ldo;这张是后来我爸换上的,品味很糟糕对吧。以前的门帘上有我妈亲自绣的两条仙鹤,可漂亮了。我怕弄脏所以给收起来了,下次拿出来给你看看。&rdo;
邢衍还没来得及说好,他就被卧室里摆设惊讶住了。
除了每件家具上都覆盖了灰尘之外,该有的家具好像一样也没少,所有的空间都挤得满满的,一张木头做的大床摆在中间,大衣柜在床脚边,仅留下一点多余的空间让人行动。窗边并排放着一张书桌和一张缝纫机的桌子,那是他父母亲并排工作的地方。邢衍问何其他睡哪里,何其说他小时候在这张床和他们一起睡,上了初中就搬到楼下一个人睡了。他妈死后,他爸一个人用这个房间,但以前的摆设都没有变过,还和他母亲在世的时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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