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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灯,黑暗中响起玉漏冷淡的声音,“您连个亮也不给我留?”
“那么大个月亮,还看不见,你?是睁眼瞎怎的?”
那么大个月亮,白得像张死人脸。这一夜都听见道士在念经,嗡嗡的,偶尔有铃和锣锵锵地响一声,很?是惊魂。因为?是办白事,没有听见哪家邻居计较吵嚷,大家都沉默着,那沉默中自有一片哀凄。梨娘这一死,谁不叹一声“可惜”?她的贤慧是蛇皮巷有目共睹的。
早上也是给这些响动惊醒的,又换了几?个和尚做法事,王家很?舍得花钱,向来蛇皮巷里办丧事的人家,还没有和尚道士都请全的。玉漏趁她娘还没起身,先由厨房里摸了围布系上,赶去王家帮忙。进院没瞅见西坡,只看见早来吊唁的亲朋,都是王老?夫妇在迎待。
厨房里自然灶火不歇,院角也支着两?口大锅,几?个邻家的妇人蹲在地上摘菜,都是来帮忙的。玉漏也走去在墙根底下拂裙蹲下,那几?个妇人看见她,都有点惊讶,因为?前?几?日从不见他连家有人过来帮衬。
那焦家的问:“你?娘呢?”
谁不知道连家狗眼看人低?仗着是秀才,觉得这巷里别人都是粗鄙不堪。何?况秋五太太那张嘴不饶人,大家都不大喜欢。玉漏心里明白,仍得敷衍,“我娘身子不大好,所以打发我过来。”
陈家的嗤笑了一声,倒别跟姑娘家计较,把一个木盆端到她跟前?,“你?把这鱼收拾出来,都是杀好的,掏干净就成。”
一数十二条鱼,可见是摆的十二桌,阵仗真是不小?,菜色也丰盛。那冯家的道:“连治十日丧,顿顿有鱼有肉,他们王家为?个媳妇真舍得下本钱。看那口棺,现买的好木材找人做的,听说那几?块板子就花了二两?银子。”
陈家的道:“铺子兑了些钱。”
“就是兑了些钱也开销得差不多?了,前?头?给梨娘换着请大夫吃药就费了好些,就是因为?精穷了没法子才兑的铺子,如?今治丧事又是这样的排场,你?打量还剩多?少??”
“他们王家好面子。”
“也不是这话,老?两?口是说办三天,西坡不答应,硬要办十天,为?这和老?两?口吵了一架。”
焦家的笑道:“西坡是重情义,没看见这两?个月人瘦了一大圈?”
一听这话,玉漏愈发急着满院里搜寻西坡的影子,仍没找见。
那陈家的说:“听说这两?日累病了,我看呐,是伤心病的,好好的女人,说没就没了,撇下个刚会走道的儿子,往后这爷俩谁管?”
玉漏倏地“嘶”了声,手给鱼刺刮了一下,破了条口子。她看一眼,没找见那条口子破在哪里,又伸进那濡湿滑腻的鱼肚子里继续掏着,自己的血和鱼的血混在一处,腥气熏得人头?昏脑涨。
天光大亮了才在院里瞅见西坡,来的客越来越多?,不得不出来迎待。人果然消瘦憔悴了许多?,胡子拉碴的,时?时?佝偻着背,好像一下老?了好几?岁,和人说话的样子也显得迟钝恍惚,总是等人家转过背走了,他才想起来笑着点头?。玉漏蹲在这角落里,穿过幢幢的人影去看他,觉得又是隔世?。他们的世?界,一个一个加起来,已隔得那么远了。来往客多?,他们没能?说得上话。
次日玉漏照旧要去帮忙,那陈家的昨日就说他们王家的碗不够,玉漏走前?往厨房里拣了几?只碗,挑来挑去都是豁了口子的,不过口子不大,也没什?么妨碍。
秋五太太这还舍不得哩,在灶上说:“你?把咱们家的碗拿去,和他们的混在一处,到那时?还拿不拿得回来?”
玉漏把五六只碗摞起来,“咱们家的都是有青花纹的。就是收不回来又有什?么可惜,早该换了,都缺了口了。”
“噢,缺个口就要换?你?家好有钱!”秋五太太横她一眼,“今日大节下的,你?不说在家踏实坐着,又跑去做什?么?人家又没请你?的去帮衬。”
玉漏避而不答,“今日中秋爹也是在四叔家,您又白忙什?么?”
“就是在你?四叔家过,我才要烧几?样像样的菜提过去。你?也别往王家去,赶紧和我把菜烧出来,好一道往你?四叔家去。”
玉漏只当没听见,仍要走。秋五太太见叫她不住,倏而笑了笑,手只管“咚咚咚”地在砧板上切菜,“你?当我不晓得你?的心思?见那媳妇死了,你?那念头?少?不得又转起来了。我告诉你?,且别说你?如?今是凤家的人,就是你?还在家做姑娘,人家才死了老?婆,也还有三年孝呢!”
玉漏回头?瞪她一眼,“胡说八道什?么?给人家听见,您老?人家面上就好看?”可是心下不由得有点亏心,所以愈发端得义正?言辞。
走到王家来,因是中秋,吊丧的客少?了许多?,
帮衬的人也少?,此时?只有焦家的在那院墙底下杀鸡。他们焦家穷,赶着这时?节下,一会烧出来的饭菜,王家少?不得要给她端些家去,中秋的席面就有了。所以问玉漏:“你?今日还来?你?们家难道就不预备中秋席面?”
“我们是往四叔家去吃团圆饭,不必忙什?么,下晌才去。”
焦家的叫她帮着杀鸡,玉漏倒会哩,揪住那鸡翅膀,脑袋也拨到后头?来揿住,扯两?下脖子上的毛,一刀向那拔了毛的地方抹去。那鸡在手底下挣扎几?下,甩了几?滴血在她脸上。
焦家的睐着看一眼,笑道:“你?倒很?俐落,年轻姑娘家杀鸡都有点怕。”
“怕什?么?”玉漏也笑,“吃的时?候倒不怕。”
今日吃饭的人少?,又都赶着回家过节,因此早早的院内就散得差不多?了。玉漏帮着洗了碗走出来,正?撞见西坡送客回来,穿着见素白的长袍,一时?竟令玉漏想起那时?池镜穿素服的样子。
她掀起围布搽搽手,立在院墙底下朝他笑笑,“你?怎么胡子也不剃的?”
西坡像是才想起来,往下巴上一摸,随便放下手,“忙得顾不上。”
他那样子十分潦倒,笑意怆然,神情恍惚,一连两?日玉漏见他都是这样。她心里有点鄙夷,这个男人这样不争气,何?至于悲伤至此?何?至于?难道他爱她爱到她死了他就不能?好活?
她知道是有丝嫉妒作祟,也知道这时?候不该去嫉妒一个死了的人,但忍不住想,梨娘厉害了,她这一死,他就是不爱她也得爱她了。
可谁还能?和死人争什?么?只能?是宽慰他,“我才刚见你?只顾着待客,没吃饭?还是要吃饭的呀,否则身体岂不累垮了,你?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难道不管他们了?”
西坡立在那灰扑扑的院墙下,颓然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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