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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檐下雨声全歇,窗外暮色渐深,室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呻吟,顿如暮鼓钟音,萧慎思猛然跃起,冲到内室床前,见母亲正睁开眼挣扎着坐起来,这时他才敢慢慢看向她的面容。那是一张清丽中带着苍桑的面容,那是一双看透世情、充满慈爱的眼睛,那是饱含怜惜和疼爱的眼神,萧慎思终缓缓跪于床前,喉头哽咽,半刻后方嘶声唤道:“母亲!”这一声‘母亲’唤出,便如跨越了万水千山,便如经历了一生一世,便如尝尽了悲欢离合,悲伤袭来,他猛地伏上床沿,失声痛哭。痛哭声中,一声叹息响起,母亲瘦弱无力的手抚上他的头顶,温柔的声音响起:“思儿,别哭了!母亲能见到你,不知有多高兴,快别哭了!”萧慎思自幼一直认为自己父母早亡,由恩师教养,恩师虽对自己情同再造,但却要求严苛,从小时刻接受着严酷的训练和打磨。何曾领会过这种如海深如丝柔的母爱,更想起她为自己所受的非人折磨,悲从中来,这泪水又怎能止住?清洛立于外室,听着室内大哥痛哭之声,听着他母亲温柔的劝慰之声,轻轻地走了进去。她跪下来给思月郡主磕了一个头,又扶住萧慎思左手劝道:“大哥,伯母身子虚弱,受不得刺激,你得为她着想才是。”萧慎思听得她劝,心忧母亲身子,哭声渐止。思月郡主曾听清南君提起过清洛之事,知她是儿子的结义妹子,此时见两人情形,心内明了,欣慰笑道:“看来母亲的几十句话都抵不上你妹子的一句话啊。”清洛顿时面上飞红,低下头去。萧慎思悲思刚止,听得母亲如此说,也是默然不语。这半日对他来说,便如在炼狱中翻滚煎熬,直至此刻,跪于母亲身前,又得清洛在旁慰藉相劝,方慢慢平定下来。他自幼被训练得心志坚毅,只因先前所闻真相太过残酷才陷入疯狂之中,但他终非软弱之人,悲痛过后便知救回母亲才是当务之急,他默然片刻,磕下头去:“母亲,今生今世,请您不要再丢下思儿。”思月郡主和清洛同时明他心意,清洛无奈地叹了口气,思月郡主急道:“不,思儿,你不能上月诏山,不能去见巫神,母亲就是死,也不能让你这样做!”“不!母亲,月诏山我是一定要上,封印咒一定要解,欠小墨的我也一定要还,他要怎么处置我我都不在乎,只求母亲不要再离开我,思儿长这么大,未曾报答您的恩情,请您成全思儿吧!”清洛望向他紧抿的双唇,望向思月郡主无奈的眼神,心中一痛,不愿再打扰他们母子,轻磕了一个头,悄悄地走出房去。呆立于屋檐下,看着院中湿润的泥土,看着相思树上道道剑痕,她既无奈又伤心,她深知大哥为人,听清南君所讲,便知他一定会上月诏山,也知他一定会任清南君处置,纵是粉身碎骨他也会这样做,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于他。这个死结如何打开呢?天色渐黑,王宫中烛光渐盛。不知不觉中清洛走到了光贤殿门口,眼见殿内灯火通明,远远可以看见清南君正与大臣们在商议政事,她不由犹豫起来,殿门值守的侍卫原本是清南君的亲兵,认得她,上前行礼问道:“李小姐,可要通传?”清洛低头想了一阵,终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身欲回紫音宫。却突然撞上了一个人的胸膛,她忙向旁躲闪,抬起头来,欲开口致歉,见清南君正眯着凤眼,嘴角隐有笑意,眼中却又含着一丝愤恨,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清洛见他眼睛还是高高肿起,心中一酸,低下头去轻声道:“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施了一礼向西走去。“你找我什么事?”清南君却迅速拦在了她面前。清洛想了一阵,知他现在心情刚刚平复,又本是性情激烈之人,终觉难以开口,再摇了摇头:“没什么事,我还是先告退了!”清南君却将她衣袖拉住,盯着她道:“既然来了,就进去说话!”清洛想到有求于他,便低头随他进了光贤殿。光贤殿中还有十几名文臣武将,见清南君猛地奔了出去,片刻后带了清洛进来,除了靳然,其余人皆是面露讶色,但一想到这个未来的国君生性风流,放纵不羁,便也迅速恢复了正常。清洛立于大殿一角,看着清南君与众臣商议平定国内局势,执掌军政事务,推行新政,登基称帝等诸项事宜,觉他明伐善断,果敢狠决,同时政见清晰,目标明确,处事妥当,驭下极严,似与平日那个妖邪不羁的清南君大为不同,忽然间想起大哥和二哥来,她将三人性格为人细细比较,细细回味,一时低头想得有些入神,连朝臣们什么时候退出大殿的都不知晓。直至看到一双明黄色的靴子在眼前立定,她才惊醒过来,清南君笑道:“想什么事想得这么入神?我叫了你好几遍,你都没反应。”清洛面上一红,总不能坦言自己正在将他三人细想比较,轻声唤道:“郡王。”猛然想起这称呼已不再合适,但一时又不知怎么称呼他好,便又发起呆来。清南君似是知她所想,忽然一阵冲动,贴近清洛面容柔声道:“以后没人时,你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祈—墨!”清洛心跳不已,知他心意,忙退后几步,单膝跪地。清南君心一痛,冷哼一声,袍袖一拂,转身道:“既然你把我当成青国的皇帝来对待,那么好吧,你有什么事,奏上来吧!”见他恼怒,清洛也不知如何开口,殿内流动着一股沉闷的气息。沉默良久,清南君悄悄转过身来,见她纤细身躯跪于地上,如一朵幽幽盛开的白莲花,娇怯难言,心中一软,轻叹道:“我就算着你会来找我,想着你可能是明日,或者后日,或者再往后的日子,那样我的心还好受一些,谁知,你这么快就来了。唉,想不到,我龙祈墨也会有今天。”清洛再单纯天真,也听明了他这番话的意思,明白了他对自己的一番情意,心中翻江倒海,更是无法言语。她既有一丝感动,又觉他可怜,但又有些畏惧于他,自己的这颗心,是不可能接受他的,但大哥的事,又该怎么办呢?清南君踱到王座面前,轻抚着王座扶手上的檀木雕龙,望着空旷的光贤殿叹道:“为了这个宝座,为了站在这个位置上俯视众生,古往今来,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小丫头那日清晨所吟‘一将功成万骨枯’便道尽其中辛酸。我龙氏祖先不管当年用的是什么方法,总是将这万里山河传到了我的手上,也将这万千子民交到了我的手上。”他温润悦耳的声音在殿内回响:“你知道吗?当日起事讨伐昏君之时,我就想着,要是能找到我那哥哥,能与他重逢,就是把这宝座让给他坐,我都心甘情愿。怎知他却不是我的亲哥哥,而且还是祖制中规定必杀之人。你可知我心中痛楚,情何以堪啊!”清洛默默听着,想起他那日得知真相后痛苦模样,心中恻然,只觉造化弄人,天意难测。“历朝历代,都要对皇权的正统性、威严性进行不懈的维护,更有‘天子’为天之子,顺应天命,统领万民之说。如果龙氏建国的正当性得到质疑,祖先当年所为大白于天下,这国之根本便会动摇,万民无法心服,迟早会生大乱。你说,你来求我放过你大哥,叫我如何能够答应?”“但那谶言之说实在荒唐。”清洛忍不住抬头道:“仅凭大哥胸前有一印记,就说他是替庆氏昭雪,令龙氏蒙羞之人,这也未免太荒唐了。大哥他姓萧,他与庆氏毫无瓜葛,怎会去替庆氏鸣冤,令自己母亲的族人蒙羞呢?”清南君踱到清洛身前,柔声道:“你起来说吧,老这样跪着,我看着心里难受。”说着将她轻轻拉起。清洛直视他的眼神朗朗道:“何况,当年真相到底如何,这世上无人知晓,大哥又怎么替庆氏昭雪?他现在只是一介平民,只想着救回可怜的母亲,奉养天年。再说,他对你父母、对你抱愧于心。他一无动机,二无证据,三无权势,又欠下你一家恩情,他怎么可能去帮庆氏翻案,怎么可能对青国的皇权构成威胁?只怕你是杞人忧天吧!”她语出真诚,声调清澈,神情坚定,眸中光芒四射,清南君痴望着她,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遇到危厄,她会不会也这样维护自己呢?想到她这刻是在为萧慎思侃侃而谈,他忽然一股狠劲发作,将清洛推到殿中蟠龙金柱之上,双手将她环住,贴近她耳边冷冷道:“那你怎么解释你大哥胸前出现与谶言中一模一样的泪印?怎么解释忽然出现于你我面前的小鱼儿?难道这不是预兆吗?”清洛欲伸手将他推开,却又不敢运上内力,急道:“郡王,请你自重!”“呵呵,以前可从没有女人叫我在她面前自重呢。”清南君轻笑道:“小丫头你这可是第三次这样对我说了,看来这也是天意啊!‘曲径通幽处,天水寒星来’,我是在秘道遇上你的,你是天朝人,名中含水,只怕巫神爷爷所说我命中注定的那个女子就是你呢!你说,我怎么能够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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