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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触到被褥的刹那,离容终于察觉到了背后有人——如果只是府上寻常的下人发现她在不对的时间出现在了高衍房中,为什么不直接吼她一声?离容知道身后人绝非善类。她佯装为高衍整理床铺,一边自言自语道:“唉,怎么这时候还让我来收拾屋子,厨房的活儿还没干完呢。”两手抖着丝线织成的被褥,那光滑的表面隐隐映出了身后人的轮廓。与此同时,被褥的角落镜光一闪,那人一定是掏出了什么比丝缎更能反光的东西……“啊!——”离容突然大叫,一面滚上床铺,“蟑螂、蟑螂!……”门边黑影因离容的叫声而慌了神,立即挪了一步退回门外,但离容已真真切切地看到门边的衣角。那是家丁的衣服。她想继续大叫,但突然被恐惧锁住了喉咙。一手死死抓着里侧的床柱,沁出的汗水使她的手慢慢往下滑。咔啦、咔啦、咔啦——床柱居然在转动!咔啦、咔啦、咔啦——机关触动,离容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身下一空,直直坠了下去。机关门关闭的瞬间,离容抬头看到了一双眼睛,家丁的眼睛。屁股落地的同时,离容的脑袋也开了窍。原来搞鬼的不是府里的下人,而是高衍。☆、高兴得太早屁股底下都是软泥,离容一摸就反应过来那些花盆里的土都是从哪儿来的。原来三郎莳花之意不在花,没事在床底把那密道挖。离容落地的动静不大,暂时没有被密道另一头的人发觉。她因害怕入口处狰狞的家丁,不敢原路返回,只得顺着密道往前走。于是她渐渐听到了密道尽头的谈话声。“听说昨天三公子与大公子在春宴上唱了一出双簧,引得那老贼心痒难耐?”这是一个雌雄莫辨的嗓音,虽然跟平时听到的相比要略粗一些,但离容还是认出了,这是轻罗。“如此甚好,若是主动去请他入宫,他反倒心生疑窦。”这个声音离容也有印象,雄浑有力,好像是那个曾来高府拜访但衣袖不合身的书生。高义:“难为刘兄,为传递消息涂脂抹粉,扮作儒生——”刘姓假书生:“那没办法,三公子用花盆传递消息这招,只出不入。府上恐怕又有萧子钊的眼线,我才不得不易装进来,跟敏之碰个头。”敏之是谁?离容想,高府没有什么叫“敏之”的人啊。花盆原是传递消息用的,难怪蔫坏的都能卖出去!对了,就是蔫坏的没有别人愿买,才方便。轻罗:“三公子为防萧子钊安插耳目,一直在更换家丁,但万事小心为上——说起涂脂抹粉,刘长史哪有我涂得多?每日敷粉三斤,外加朱砂点唇,胸前还要塞两个馒头,我不毒死,也要闷死了。”长史?长史为军府官职,高家唯有二公子高决投身行伍,他以护羌校尉屯兵凉州,其手下必然有长史、有司马。那么这个曾经假扮书生的刘姓长史,说不定就是高决的部下?不只是这个刘姓长史,那所谓西边来的流寇,十有八九亦是高决的人马。刘姓长史:“哈哈,敏之形如珠玉,扮女子都如此娇俏动人,真叫人自惭形秽。要说在近前伺候三公子这样的好机会,我是羡慕不得。”轻罗就是敏之。敏之:“少来了,你想近前伺候三公子,怎不来府上扮个家丁?”高衍:“呵呵,刘长史确实提出过要来我府上做家丁,但家丁之役杂而不专,难免要与其他下人接触。下人之中,又恐有奸贼耳目,所以扮家丁不如扮侍寝婢子来得稳妥。”刘姓长史:“是也,扮个受宠的侍寝婢子,可以夜夜与三公子耳鬓厮磨,说什么都没人听到。白天只管骄矜作态,傲慢无礼,也不会惹人怀疑。偶尔跟登门拜会的假书生眉目传情,乃至暗递书笺,都会被认为不过是水性杨花而已……难怪自古多以美人为间。做女人,就是方便!敏之这几个月,应当过得很惬意、很逍遥吧?哈哈……”高义:“筹谋良久,只待明日一举。诸君还不能高兴得太早。”“你们确实高兴得太早了!”离容不顾扭伤的左脚,忍痛跑至众人跟前——她原本在想,这边说话的声音既能在厨房隐约听到,那么密道大概就是通向东边。联系到明日国子学生进宫听经一事,出口当在国子学内。届时应有刘长史等人自密道进入国子学,代替学生入宫……待听得高衍未曾在家丁中安排知晓此事的外援,而刚才那个家丁分明到府不久,绝非高衍长久培植的亲信,她再也没心思去琢磨高衍的密谋了——那个家丁不是要为主子高衍杀人灭口,他是萧子钊派来刺探内情的奸细!高义、高衍、卞敏之、刘聿隆四人看到突然出现的离容,先是略微吃了一惊,待听离容说完密道已被奸细发觉一事,更是大惊失色。高衍与刘聿隆率先离去,以指挥人马追回前去告密的家丁。成败与否,就看是否有天意帮衬了。高衍临走前,卞敏之拖住他的袖子问了句:“这个丫头如何处置?”“杀。”高衍落下简短的一个字。☆、老大不痛快卞敏之揪过离容的前襟,将其提溜到跟前,从袖中抽出的短刃已抵住她的咽喉。“抱歉了,离容姑娘——”“慢着!”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高义突然出声喝止。卞敏之虽未下杀手,但也没有松开离容。他偏头看高义,带着疑惑的神情。高义示意卞敏之退开,卞向旁挪了一步。高义再挥手驱赶,卞敏之似乎领会到了什么,冲高义暧昧一笑后,便掉头离开了。确认卞敏之已退出密道,高义才面对离容,轻轻帮她捋平胸前起皱的布料。这个举动让惊魂未定的离容更不知所措。他笑了。离容回过神来,颤抖着问:“大少爷、早知那个家丁是奸细?”“你倒不笨。”高义气定神闲,“我一直派人盯着,之所以没有揪他出来,只是为免打草惊蛇。”离容想着高义支开卞敏之的动机,不禁脱口而出:“你、你在三少爷府上也安排了探子?……少、少爷不知道?”高义默认。想到二人平日里兄弟情睦的画面,离容突然觉得后脊发凉:“为什么?他是你弟弟……你、你是嫡长子,娶了公主,将来还会继承令尊的爵位。三少爷什么都没法跟你争,你、你监视他做什么?”高义的笑意淡了一些,反问:“听你的语气,好像还把高衍当做主子?他,可要杀你。”离容像是怕过了头,反而显得镇定。高衍要杀她,没错,她亲耳听见的。在她掉落密道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但听到那个“杀”字从高衍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恍惚。是的,她得死,这都怪她自己多管闲事以致惹祸上身。她只想知道,当高衍下杀令的时候,内心是否毫无波澜?她的命,是否贱到不如富家小姐怀里抱的狸猫,贵胄公子□□骑的骏马,树叶丛中自由欢唱的鸟雀,洛阳街道拉车载人的牛羊驴骡?看着离容黯然神伤的模样,高义并没有丝毫怜悯之意,反而有种□□弱小的快感。他往前逼近一部,低头问道:“这些年来,你在他府上的日子并不好过……我问你,现在,你,还站在他那边么?”离容哽咽道:“高家于我有恩,本就是你们给的命,收回去、就收回去吧……我是将死之人了,只有躺的份,哪还能站这边站那边?……我、我只是想不通你何必如此,并非为他不平。”高义伸手将落在离容脸颊上的一缕碎发捋至耳后,一边说道:“三弟为人迂腐,说不定会坏事。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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