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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惟宜不知从哪里事先知道了消息。恰好朝宴上有人说起西北今年大旱、民生困苦,他竟指天发誓说,如能换得西北百年安定,他便终此一生不立正妃。皇帝只气得拂袖而去。朝宴就此不欢而散。张惟宜还没出宫,便被召了回去,一进暖阁就被奏折文书夹头夹脑扔了一身。他若是先服软认个错,让圣上消了气便算了,居然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摆明了就是故意要对着干的。皇帝更怒,拍着桌子叫他滚出暖阁到外面跪着,整整一个时辰,谁也不准求情。张惟宜还当真出去直挺挺跪在雪里。罚也罚过了,骂也骂过了,皇帝的气也消得差不多,就叫人将他扶了进来。张惟宜衣衫单薄,在雪里跪了一个时辰,冻得嘴唇都白了。毕竟还是亲骨肉,皇帝心里有些怜惜,问了一句,你可知错。谁都知道该顺着台阶下了,认个错也不会掉块肉,何况是皇宫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地方。太子那日就在一旁,也说不好这素来精明的皇弟究竟是傻了还是怎的,竟然听见他顶撞了一句:“儿臣福薄,只怕消受不起这皇家恩典,何况未大婚的皇弟不少,选哪一位都没差。”皇帝气刚顺又炸开了,指着他下了狠话:“今儿谁也不准帮手,就让这不肖子自己走回府去,走不动就爬着回去!”张惟宜踉跄着一步一步捱回王府,漫天白雪微微刺痛了眼。御医过府诊断,只道原本底子好,不然双腿都要废了。张惟宜养了两日,要进宫拜年都被挡了回去,也知道自己闹得厉害了,就收拾了到庆寿寺避两日。太子又喝了口茶,叹笑道:“你再折腾,也是害苦了自己。又何必如此和自己过不去?何况,你忍了这么久,步步为营的,怎么突然间……”张惟宜半躺在软垫上,微微失神:“我也不晓得是怎么了,总在想着些有的没的。”他偏过头,看着窗外,淡淡说:“……我大约,是着了魔罢。”寂寂夜中,闭上眼总可以看见她的模样。她说,那一晚是想告诉你,这一辈子我便只有你一人,以后也不会忘掉你外边突然传来叩门声,虽然轻,却有些急促。张惟宜支起身,道:“什么事?”莫允之在声音有些紧张:“太子,王爷,外面被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围住了,说是有钦犯逃到庆寿寺,刚才太子的随从出去理论,还没走出去,就被弓箭射死了。”张惟宜长眉微皱,随手扯下屏风上挂着的外袍,披在身上,打开门道:“莫兄,等下我将人引到正门时,你保护皇兄从侧门出去。”他转头看着太子,半开玩笑道:“皇兄,臣弟的性命可握在你手里,千万小心了。”太子点点头,笑容沉静:“你自己也当心,切莫逞强。”他知道锦衣卫和东厂说什么追拿钦犯,不过是个幌子,只是万氏趁机想除掉他们罢了。张惟宜沿着过道来到大殿,只见随身的几名影卫都等在那里,丝毫不见惧色。他推开大殿的门,夜风刺骨寒冷,几乎要将人冻僵了。张惟宜回过头看着随着自己的影卫,语气倨傲:“外面锦衣卫和厂卫人数远胜我们,可画影楼岂是这帮废物可比的,今夜便教他们见识一下。”画影楼,多年蛰伏,一夜之间名震天下,转眼间却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抽剑出鞘,剑尖低垂,向庆寿寺外走去。正门外,火光冲天,明晃晃的弓箭正对着里面……成化廿二年冬。许敛宁裹着貂皮披肩,撑着油纸伞,跟在上山敬香的人流后面。此去经年,她的神情已更为沉静,眉间一点朱砂殷红如昔。头顶的雪一阵急似一阵地落着,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虞绍文接任了凌轩宫,将一切打理地井井有条。她离开后,就在杭州府开了一家医馆,还亲手侍弄了一块药圃,养着不少合宜又珍稀的药种。站在菩提树下,树上无数姻缘牌相互碰撞发出轻响。她微微眯起眼瞧着,一块牌子上用红漆描着两个名字,有的字体拙劣些,有的笔力挺秀些。只是不知这木牌子是不是真的可以将原本没关联的两人牵到一起?她记得曾有那么一日,和那人写了牌子挂到菩提树上。只是有些世事,无常得教人无法掌控罢了。她缓缓回头,却在熙攘人群中一眼看见那熟悉的身影。那人也瞧见她,快步走过来,眼角微微弯起,笑容明媚:“那么巧,你也来进香?”许敛宁淡淡笑道:“是啊。”“我原本想,待从灵隐下来后,再去寻你兑现当初的诺言,没想到你却自己送上门来。”许敛宁有些失笑:“我答应的事我一定会做到,泠姊你也太看轻我了。”苏泠抬手挽住她,杏儿眼中光华流转,瞧着她手中的那支叠得严实的签文:“你求的是什么签?”“寻人。”苏泠微微笑道:“据说这里的签很灵,十算九准。”许敛宁笑了一笑:“是么。”迎面一阵穿堂风吹来,吹得发丝衣角散漫拂动,庭前的梅花被拂乱了雪色的花瓣,零零落落地飞散。大约是这一年太安稳,京城出的大事——那还是年初时候的事情,直到立夏之后她才听说了,听得时候还有些许茫然。庆寿寺中藏了朝廷钦犯,锦衣卫同东厂侍卫将这皇家寺院围了严严实实,恰好当朝骧骁王爷也在其中,一场混战后竟没了音讯,大概被困死在里面。江湖中名震一时的画影楼一夜之间倾塌,风流云散。她慢慢打开那张签纸,只见两个朱笔字赫然在目,却是“大凶”。苏泠瞥了一眼,又道:“可是算不准,也是常有的。”许敛宁临风站着,缓缓回过头道:“临风易折。木独秀于林,连风都要摧之方才甘心。”散乱的梅花瓣在风中张狂飞舞,冷香疏忽而来,如影纠缠。雪中似乎有那么一个浅淡的身影打着伞临风而来,青衫翩然,清华万端。转眼间,又到了一年之初。注:本文背景是明朝成化年间,人物风俗地名基本都符合正史。只有明宪宗那几个儿子的年纪变大了四五岁――本来想把这个也和历史扣住,但是发觉等他们到了二十多岁成为可以担当的男人时候,皇帝老爹已经死了,之后是一个太平盛世,就没那么多叛乱和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以编了==+太子殿下,你太能干可不好,将我编故事的好兴致都给败光了。哎呀忘记掉了,张同学(或者该称呼朱同学),之前说的可以担当的好男人可没有包括你。番外从今往后(上) “党参三钱。”许敛宁一面低头看着账本,一面将草药名随口报来。“当归三钱。”紫竹羊毫沾了墨,在账本添上几笔。“白术两钱。”她突然搁下笔,将账本往前翻了两页,漫不经心地说,“多了半钱。”“这种养身的方子,多些就当多补了便是。”张惟宜不甚在意,“我看你昨日还把这个方子开给街角的那位大叔过,下一味是芍药罢?” 许敛宁轻轻合上账本,语气还是淡淡的:“反正这剂药是给你喝的,你觉得多点无碍就无碍好了。”她端起一边装着新鲜草药的筛子,撩起门帘往里屋走,回首的时候,果然瞧见他把多放的白术取出来,还不放心地过了一遍秤。 许敛宁转过身,嘴角忍不住带起一丝笑。当初在杭州府住了下来后,就盘下一间铺子开了医馆,住处和医馆是连着的,也方便照顾。只是请工、买药、疏通差不多就花尽了身上的银钱,然后就过起行医的日子来。她的医术底子还好,日子一久,也不差上门求医的人。 庭院是向阳的,阳光刺目而通透。她抬起衣袖,拭去颈边的薄汗,又把一头长发给挽了挽。她突然想到,自己现下还是未出嫁女子的装扮,这似乎,稍稍有些说不过去了。正想着心事,只听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虽是被废了功夫,可耳目灵便却是从小练出来的,这人的脚步声她总归是听得出来的,其实她还知道一件事:就算她功夫没废的时候,也不太能听出他走动的声响,只是他刻刻意意地放重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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