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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这句话,这句“你不错”,这句“很开心”,它们下了毒……此刻的吴酩确信。说他中了毒无知者无畏也行,说他失了心蛤蟆想吃天鹅肉也罢,他这真是此生头一次下定决心,一定要去使点劲,给自己争取些什么,就好比一把蔫菜突然间着了火。哪怕这路不平,哪怕毒蛇猛兽,他扶着墙也要走,他就算爬,也要爬到祝炎棠心里头。
“那成,祝老师,不对,祝炎棠,”吴酩拎起酒瓶,准备待会儿对嘴灌,“过两天见!我给你带点好东西。”
总觉得马上要落雨。祝炎棠看着闷闷的灰灰的湖面,心情不怎么明亮。即便是太阳被捂在乌云上的日子,他也必须涂两层防晒,配上粉底之类的东西,把他的皮肤弄得很不舒服。更何况,他全身加起来至少有二十个蚊子包,还不包括以前叮的现在差不多好了的那些,此刻被压在各种化学药剂下,让他错觉已经起了某种奇怪的反应。
一个后辈方才被剧组的灵魂人物——百花影后梁晚晴打发过来,此时正在跟祝炎棠一块静坐垂钓,大概也有点让他带带新人的意思。摄影导演刚一取够镜头素材走开,这不到二十岁的小孩儿就开始为了自己的前途和机遇,坐着隔了几步远,凑过脸叨逼叨:“祝老师,我真是一直特别想和您合作!我高中就喜欢看您的电影了!”
“哇,感谢感谢,我好荣幸。”祝炎棠不想惊了鱼,压低声音,兴致缺缺地说着客气话。面前这人的一言一语,这年轻朝气,都莫名让他想起另一位的音容笑貌,那人也喜欢叫他“祝老师”,也早在高中的年纪,就喜欢看他的电影。
但祝炎棠相信那人说的是真的,却不信帮自己穿钓饵的这一位。
“听我们公司的前辈说,明年他又有新片要跟您合作,就李留青导演的那部文艺片,”新人眼里闪着芒芒的光,热切,并且狡黠,“据说据说,这一部还要参后年的柏林电影节,李大导演,国际范儿,终于又出山了……我真想去片场看看!就帮帮忙,演演道具也好啊。”
“让前辈带你去看啊。”祝炎棠笑了笑,他曾经也是这个样子,饿极了的狗似的,盯紧一切出头的机会,可他现在只觉得疲惫,没有回忆过去感同身受的工夫,“我这边公司还在和他们谈,不靠谱的。”
“看您说的,祝老师您真会谦虚,现在国内还找得出谁,能比您更适合那角儿?”
祝炎棠只是继续职业地笑,浮标动了动,他屏息凝神——
“哗啦!”甩上来一条不大不小的青鱼。
“唉,我这半天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新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因为你一直在废话,祝炎棠想着,垂头看了看脚边的锡皮钓桶,一共五条,能做很大一锅汤了。他之所以在这儿耗半天就是因为不想只给能到镜头里去的六位炖,而少了每天为了第二天的所谓“直播”通宵熬夜的诸位制作和勤务人员。
“brit!”他叫道,“过来帮我拎啦!”
哪知brit似乎并未像素来那般在后面的林子里守着,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
“我帮您拎!”新人又立刻冲上来。
“辛苦你啦。”祝炎棠和善地看着他,“还是我自己拎。”
于是,二人一位又热又烦,一位吃了闭门羹正郁闷,都没什么精神地收起折叠板凳,准备穿过林子打道回府。正当此时,brit终于姗姗来迟——他神情惊恐且哀怨,哑口无言似的瞪着祝炎棠,指了指自己身后。
“祝炎棠!我够迅速吧!”
从brit身后跳出来的人是吴酩。他穿着过于宽松的,大红色t恤,由于皮肤太白还走了远路,导致脸也是显眼的红扑扑。倒是什么行李也没背,就拿了瓶矿泉水,他走上来,昏聩天光下,他脸庞上密密的汗珠在闪,“我真服了,居然还真回归原始没有冰箱,幸好有电,我就运了一个过来。”
水被递到祝炎棠汗津津的手里。水是冰的。
出这么多汗,祝炎棠把目光从冰水上移开,钉在吴酩脸上,想,笨蛋,你其实不用跑这样急的啊。
也不知为什么,祝炎棠总觉得吴酩跟愁眉苦脸的助理以及油腔滑调的新人站在一起,实在是不太搭调,他便让brit骑电动三轮把鱼和新人载回村子,自己则带着吴酩走上宽度仅供两人行走的山路,在木竹丛生之间,慢慢往回溜达。
“前天打完电话就出发了?”他问。
“没有,回家打包了点东西,然后坐的晚班飞机,”吴酩看着泥土地上嵌着的竹叶,垂睫微笑,“要住两个多月呢,荒郊野岭的,不能缺了后勤保障啊。”
祝炎棠心觉年轻人就是行动力强,又问:“怎么进村的?我们当时坐牛车。”
“人家看见我那些玩意,估计怕把牛累死,根本不搭理我。我就在县城里租了拖拉机,运了两车,”吴酩还是垂着眼睫毛,就像不好意思多看他几眼似的,“山里弯弯绕太密集了,我坐在车槽里头,好几回都觉得要翻。”
“哈哈!你都运了什么好东西呀,”祝炎棠弯腰从低垂的树冠下钻过去,顺手揪了几颗刚刚透粉的野桑葚,递到吴酩眼前,“没有熟,不要吃。”
“啊?看起来味道还成,”吴酩盯着手心里的几颗青涩野果,道,“也没带什么稀奇东西,就一堆衣服一堆吃的一堆画材,还有……冰箱、洗衣机、烘干机,还有烧烤架,大件儿都是在县城新买的,比北京便宜好多!”
祝炎棠一时有点无语,为这二世祖通常具有的天真和纨绔,却又同时有点开心,他的护肤品禁不住这种又湿又潮的酷热,面膜倒是能拜托brit隔两天出一次村,或者麻烦每天凌晨骑摩托往外送视频素材的副导演,去跟自己公司派来的人接个头补个货,但水乳和面霜就不行了,他可一点也不想用了变质的然后烂脸。
吴酩沿着一条溜光水滑的树根走了几步,又兴奋道:“我还带了放映机!到时候跟村里找块空地,支个白屏就行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尝了桑葚,被刺激得抹眼角,却又舍不得把剩下半颗丢掉,“……二十几张碟够了吧,网络不好,这还能让村民一块看看。”
“嗯,你知道吗,”祝炎棠背着手走在他身侧,微微偏着脑袋,专心看他,“你特别像那种吉普赛商人,去到闭塞的乡下,带一大堆新奇的东西——村里的孩子一定都喜欢你。”
吴酩目光闪了闪,问:“我带这些也不是脑子一热。你喜欢吗?”
倘若此时问出“所以你是给我带的”这种话,就连祝炎棠也会觉得尴尬。他只是说:“到我前面走两步。”
吴酩显得有点诧异,却还是照做了,没几步就回头:“干嘛?”
祝炎棠笑:“继续,再走两步。”
吴酩又没忍住回头:“到底干嘛!”
“看起来腿已经恢复完全,”祝炎棠还是笑着,快步追上,“还是两条腿走路好看!压榨你帮我干活好不好?明天我有训老牛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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